明朝的大嘴经济学家

2017-2-21 黄媛

陆楫——奢侈品经济的祖师爷

这个名字知晓度很低，除了少数研究者外，不会有多少人关注。但是，上海陆家嘴的大名，恐怕人人皆知，此“陆家”指的是陆深的家族，而陆深就是陆楫的父亲。

上海人的先祖特别实诚，在给地方取名时，常常采用大白话。徐家汇就是徐光启家族的聚居地，陆家嘴就是陆深家族聚居地。简单，明了，还把历史信息镶嵌进去，挺好。（那么陆家嘴的“嘴”是什么意思？黄浦江流到陆家嘴这一块，来了个九十度的大拐弯，在江东形成一篇突出的滩地，富有想象力的先辈从江这边望过去一看，那边怎么像只巨大的金兽伸出脑袋张开嘴巴在饮水，嘴就这么来的。）

近代，徐光启家族名震遐迩，陆深家族的名气就逊色得很。其实陆姓家族也是赫赫有名，成就不比徐家弱多少。陆家的先祖系战国时齐宣王少子通的后裔，迁居浦东的第一位大家长陆深，非凡俗之人，乃上海历史上位高权重学识渊博的大人物，在明代被皇帝点了翰林的。

陆家后代枝繁叶茂，浦东数处名为陆家宅的地方，都和陆深家族有关。子孙后代在文化思想领域留得大名的也不少，陆楫、陆明扬、陆起龙、陆鸣珂、陆瀛亮、陆秉笏、陆锡熊等均在文化上有所建树。最有个性当推陆楫（1515—1552），现代人冠他为明代经济思想家文学家。

买买买——其大要即在俗奢

明朝人的生活过得相当滋润，游山玩水，坐豪车，吃大餐，听靡靡之音。以至于政府担心奢靡之风影响社会稳定，制订法律来打击。这时候，陆楫站了出来，振臂一呼,反对“禁奢”，惊世骇俗地放言，“奢”不仅不应该禁，而且要大大倡导。

他说“吾未见奢之足以贫天下也”“自一人言之，一人俭则一人或可免于贫。自一家言之，一家俭则一家或可免于贫。至于统论天下之势则不然。”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从来没有发现因为奢侈导致天下贫穷，一个人或一个家庭，靠着节俭，可能不会穷。但是整个社会，提倡节俭就不行了，要富裕就得消费，买买买。

这个观点今天看看还是有几分道理，鼓励消费，不算很出格，惊人的还有呢。他认为当时的江南一带之所以富裕，盖因“其大要即在俗奢”“今天下之财赋在吴越。吴俗之奢，莫盛于苏杭之民。有不耕寸土而口食膏粱、不操一杼而身衣文绣者，不知其几何也？”也就是说，因为吴越地区的人喜欢花钱过锦绣生活，所以富裕。

更激进的言论有“只以苏杭之湖山言之，其居人按时而游，游必画舫、肩舆、珍馐、良酝、歌舞而行，可谓奢矣。而不知舆夫、舟子、歌童、舞妓仰湖山而待爨者，不知其几”。意思是富人的这些玩乐活动，为舆夫、舟子、歌童、舞妓提供了谋生的条件，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去禁绝所谓的奢侈。再说明白点，就是如果富人不玩了，舟子之流靠啥生活？

呵呵，这话说的，搁今天也是找打的节奏，三观及其不正，享乐主义。任何时代都有大胆到令人瞠目的大嘴经济学家。

华夷辨——文化面前人人平等

陆楫既然还有“思想家”的名头，思想方面肯定也要有所建树。他有个华夷平等的观点，非常特立独行。用现代话来解释是他认为人无论国别种族，文化好的人就是华，文化低的人就是夷，如果老外文化好也是华，中国人文化差也是夷。相当前卫啊，不存任何偏见，不排斥任何人，就以文化作为唯一标准，文化面前人人平等。

华夷之分，古已有之。通常“华”指的中原华夏地区，而“夷”以边远地区少数民族为多。但是，到明朝，这个华与夷的含义应该发生质的变化，明成祖朱棣从公元1405年到公元1433年,派郑和七次下西洋,历经西南太平洋和印度洋,最远达到非洲东海岸。以此推论，到了陆楫时代（1515—1552），明朝人概念里的“夷”大抵扩展到中国版图之外的亚洲和西方。所以，这里的“夷”就不单单是中国的少数民族，包括今天意义上的老外，当然也将高鼻子蓝眼睛的西方人囊括在内。这个时期,远在西方的欧洲正处于文艺复兴运动的高潮，热衷于地理大发现，麦哲伦率船队环球航行,穿越太平洋，途经菲律宾停留，但并未到过中国。

而，在中国面向太平洋的东海之滨，没有直接接触西方文明的陆楫，已经拥有了接纳世界各国人的胸怀，只要你的文化被他认定为“好”的一类。也算“海纳百川”精神的萌芽啊。

但是，陆楫对文化好坏怎么判定？我没有查到这方面的资料，权且推断一下，应该还是以儒家文化为标准。陆深家族的思想底子是传统的儒家思想，不像徐光启接受了西方的天主教思想。开中西文化交流之风,并大举引进西方科技文化思想的徐光启，要在陆楫去世十年后才出生呢。

陆深豪宅——隔岸楼阁一望如画

上海的徐家汇，至今有个小公园叫光启公园，保留着徐光启家族的遗存。而陆家嘴地区陆深家族的豪宅墓地基本被毁了，可惜可惜。

陆楫的老爸陆深，一生数次出仕数次回乡，当官的足迹遍布江苏、福建、山西、浙江、江西、四川，半个中国了，直到1544年62岁，终于得以荣归故里，享清福。陆深在文坛也富有很高的名望，诗文书法上佳，著《俨山集》和《俨山外集》等。

和古代那些能官能文的名家一样，陆深追求生活情调，日子过得相当考究。他在陆家嘴的豪宅，美得不要不要，“隔岸楼阁一望如画”。那是1521年他借父亲病故的名，留在陆家嘴家里休长假，趁机兴建，命名为“后乐园”，取意于宋范仲淹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表示自己虽然隐退着，亦不敢忘忧。其实，还不是动脑子想办法，把日子过成诗画一样的美，且舆论方面又不遭人妒恨。他藏书颇丰，达数万卷，小型图书馆了，为此特别建了“江东山楼”藏书。

这个园子如今已经无觅处了，上海的各路专家作过多番寻访，只能猜测大约在烂泥渡路附近当时海兴路陆深墓地不远的地方。陆深的墓曾是浦东的景观之一，墓地有牌楼、甬道、主墓、祠堂等，甬道两侧有翁仲、石马、石羊等，墓前有赑屃驮一石碑，正面为“明礼部右侍郎陆文裕公墓”，背面镌刻陆深的生平事迹。1970年浦东挖防空洞时，陆深墓也被挖了，当时的文博研究人员听说后赶过去，好歹抢救了些文物，由上海博物馆收藏。

陆家到清朝还有个出名的后代叫陆锡熊，曾经与纪晓岚一起做《四库全书》总纂官。后来，乾隆发现书中有诋毁朝廷字句，大怒之下，让两人负责重修，而且费用由两人自掏腰包。陆锡熊心力交瘁，最后猝死在岗位上。

今天的陆家嘴，全球奢侈品云集，天堂里的陆楫好较得瑟得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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