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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集解71】取舍与存养

【论语集解71】取舍与存养

作者: 蕉下客deer | 来源:发表于2021-01-12 14:59 被阅读0次

    【论语·里仁】4·5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大意】孔子说:“富与贵,是人人都想要的,但不合乎道义而得的富贵,就拒绝接受。贫与贱,是人人都厌恶的,因行道义反得贫贱,就安于贫贱。君子如果抛弃仁德,还怎么能称为君子呢?君子无一顿饭的工夫背离仁德,无论仓促匆忙之时,也无论颠仆困顿之时,他都安守仁德。

    此章讲人心受风俗和遭际的影响,常会心志动摇,如何在尘世中修养心性、“守死善道”(8·13)?前半章“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说的是取舍的工夫,即择仁。后半章“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说的是存养的工夫,即安仁。人立志成为君子,就如同将自己的人生打造成一件精美绝伦的工艺品,先是大段取舍以塑雏形,然后精雕细刻以臻至完美,真是须臾都不可懈怠。

    先说取舍的工夫。富,财多。贵,位高。贫,财乏。贱,无位。欲富贵而恶贫贱,乃人之本能。而人之所以为人,乃因其有超乎本能之上的理性,人若顺遂欲望而行,则与禽兽无异。若能以道制欲,而不溺于欲,方成乎仁。而仁者,人也。

    富贵,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仁者不处。不处,即不居之义,亦可作不取之解。孔子曾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7·11)孔子并未一概否定富贵,反而肯定追求财富是正大光明的欲求,用正当营生去谋取财富,即便是极卑贱的职业,孔子也乐意为之。但如果是采用不正当、不合乎道义的手段谋求的富贵,孔子就“从吾所好”。孔子之所好,乃“仁德”。故“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7·15)不以其道得来的富贵,孔子拒绝接受。对于君子为官去留之际的选择,孔子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8·13)天下政治清明就出来作官,政治昏暗就隐居不仕。国家有道,士人无所作为而致贫贱,是可耻的。国家无道,士人贪求富贵而助纣为虐,更是可耻。概而言之,“君子谋道不谋食”(15·31)一切以是否合乎道义为准绳,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贫贱,人之所恶,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此句,古来争议颇大。

    或谓,富有以其道得之,有不以其道得之,难道这世上还有得贫贱之道吗?故有人提出,“不”字为衍文。若伯夷、叔齐,坚守其道,而饿死首阳山,是“以其道得之”,而不去贫贱。我以为改动原文,以求善解,终为不妥。

    或谓,“时有否泰,故君子履道而反贫贱,此则不以其道得之,虽是人之所恶,不可违而去之。 ” (三国何晏注)其意是说,时运有有道(泰)与无道(否)之分。无道之时,君子守道而反得贫贱,故其贫贱是“不以其道得之”的,君子宁守其道,而不去贫贱。因为假使去之,则必去其所守之道。我赞同此解。

    或谓,得之,即得利之义。如“见得思义”、“戒之在得”、“先事后得”等。贫贱,是人所厌恶的,不以其道获得利益,可摆脱贫贱,但君子拒绝不义之财,安于贫贱。此解可备一义。

    或谓,“世之得贫贱之道多矣,如不守绳检,博奕斗狠,奢侈纵肆,皆所以取贫贱之道。无此等事以致贫贱,是其贫贱生于天命也。君子于此惟有素其位而行,所谓素贫贱而行乎贫贱者。稍有怨天尤人之心,或思打破环境,则大祸至矣,故不处不去,正君子之智,所谓智者利仁也。”(程树德语)此解我不以为然。将贫贱之不以其道之道,解为不义之道,而上句富贵之不以其道之道,则指正道,两“道”之义不相合。另,天生贫贱,就该素乎贫贱了吗?合乎道义的富贵,仍要积极争取,这符合人的“向上要强”之心,否则又何来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励志说。

    《论语》一再教人“安贫乐道”,大抵天下时运否时多、泰时少,故予人以超脱于时运的摆布,不待外求、自我成就的信念与勇气。“君子忧道不忧贫”(15·13),君子不仅不忧贫,反而在贫困中自得其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7·15)“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6·9)孔颜之乐,乃得道之乐,有仁之乐,非乐于贫贱。其人生取舍有恒定不变的准则。合于道,则乐,不合于道,则苦。人生的苦乐不受物之宰制,不随境之变移。不惑于欲者,故能超然物外。超然物外者,故能常乐,能常乐故能久安。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恶”读平声,作何字讲。君子以何成名?

    《大戴礼·曾子制言》:“是故君子以仁为尊。天下之为富。何为富?则仁为富也。天下之为贵,何为贵?则仁为贵也。昔者,舜匹夫也,土地之厚,则得而有之;人徒之众,则得而使之;舜唯以得之也。是故君子将说富贵,必勉于仁也。昔者,伯夷 、叔齐死于沟渠之间,其仁成名于天下。夫二子居河、济之间,非有土地之厚,货粟之富也;言为文章,行为表缀于天下。”

    君子对于富贵贫贱的理解与常人不同。常人以财富多寡、地位高低论,而君子以仁为富贵,以不仁为贫贱,舜以仁得天下之财富人心,伯夷、叔齐饿死沟渠,却以仁德名扬天下、流芳百世。舜与伯夷、叔齐虽于经济地位上有天壤之别,然在君子眼中皆为富贵者。君子亦有好恶,君子好仁德而不好财富。仁德以成君子之实,若离开仁德,又如何能称之为君子。

    “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集注曰:终食者,一饭之顷。造次,急遽苟且之时。颠沛,倾覆流离之际。前段论富贵贫贱之去处,是讲君子临事时,心中要有个取舍分明,一力按压住本能的欲恶。然后于日常动静行止之间,仍须时刻将“仁”字存养心头。因人心之仁,乃人之天性,非外求得来。情欲之发而中节为仁,情欲之发而无度为欲。一心之中欲盛,则仁少。人谓“嗜欲深者,天机浅”是也。故欲成仁者,就须得时时在心中提撕起这个“仁”。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7·29)仁本存于我心,盖因仁心常为人欲所遮蔽,故须常常唤醒之,仁醒,则欲逃。子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12·1)人之不仁,非因其难求,只是易被忽视、忘记罢了,何时提起,则何时归仁。若心稍有松懈,欲望便汹涌填入,慕富贵而厌贫贱,处常境而疏忽,遭变故而摇移,呈小人之性。故君子哪怕在一顿饭的瞬间,都不会轻忽仁德,曾子曰:“是故君子思仁义,昼则忘食,夜则忘寐,日旦就业,夕而自省,以殁其身,亦可谓守业矣。”(《大戴礼·曾子制言》)君子修仁,须昼夜敬慎,以使仁德由浅入深,由偏向全,由生向熟,由有事的抉择向无事的专一上去稳固成性。如此便能于仓促混乱之时,于危难困顿之时,皆如无事时专神精一,所谓“仁者安仁”。

    《论语·卫灵公》载:“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在陈绝粮,从者病 ,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15·1)

    卫灵公不问孔子周礼,而问其排兵布阵之事,虽有厚禄俸之,孔子亦绝然离去。此为富贵“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孔子一行离开卫国后,一路颠沛流离,在从陈国迁往蔡国途中,遭遇陈蔡之厄,断粮七日,弟子们都饿得倒在地上,起不了身。子路饿得开始怀疑圣道,问,君子也有受穷困的时候吗?孔子说,君子受穷也能固守其道,小人受穷就开始心志动摇。此为贫贱“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且孔子在颠沛流离之中,日日弦歌不绝,“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7·18),此为“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一个人的言论要让人信服,必要使其一生始终以此为则。孔子在《论语》里如是说,也在《论语》里如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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