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溪水在开始松动的冰块中哗哗流淌，微风中一棵草籽落入潮湿的泥土，尽全力舒张了一下身体，它在泥土的呵护中沉沉睡去。
又一阵微风吹来，它昂扬着脖子，抽出一朵鲜嫩的叶子。“哞---”老黄牛一声深情的唱叹，舌头如钢刷一样卷过小草的脖颈，一阵剧痛之后，它发现自己只剩下浅浅的根须。
第一次作为生命的骄傲受到重击，疼痛的同时，它有些灰心。
振奋了一下精神，它想：我要把根扎得更深一些，让更多的枝叶生发出来。它喜欢绿色，深深浅浅的绿都喜欢，就这一身绿衣裳已足够让它振奋。
迎着夏日有些燥热的风，它陶醉于自己曼妙的身姿。在这片草地上，它高出了同伴许多，又挺了挺胸脯，看着自己厚实美丽的叶子，它很想哼唱一首关于小草的歌。
一个那么可爱的梳着小辫的小姑娘，一伸手略过它的头顶，将它半截薅在手中。然后快乐地迎着风，将所有的叶子一一放逐到风中。
02
疼痛中的小草开始质疑自己的命运：我为什么不是一颗大树？巍然挺立，丝毫不会被触犯。即使那些调皮的孩子骑到枝干上，也只能证明我的强壮和坚韧，只能让我更加骄傲，而不是如此受伤。
如果努力，就能让一棵草长成树的模样吗？当星星忽闪着狡黠的目光，它带着痛苦的心情进入梦乡。
跟随着一个萤火虫的亮光，它来到一座气宇轩昂的庙宇，心念一动，飘飘飘荡荡来到手执净瓶柳枝的观音菩萨像前。
它虔诚地匍匐在地，喃喃祈求：“菩萨啊，请让我变成一棵树吧，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
万籁俱寂，没有一丝声息。这样的寂静让它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微微抬头，它看到菩萨低眉微笑的脸。
那微笑石膏般刻意古板，丝毫不起任何变化。“菩萨啊，难道你如此冷酷，对我的遭遇没有任何怜悯，对我的虔诚没有任何心动？”它感到那颗愤怒的心要跳出单薄的胸膛。
03
“哎！”长长一声叹息之后，有个缥缈的声音响起：“你可愿到我的净瓶中来，化作柳枝上的一叶？”
“我愿意！”小草的声音有些颤抖，这简直是滔天的福气。
“去吧，去受一千年的磨难修炼，再来找我。一千年中每天一千次的自我贬低，每年一千次地摧残践踏，在死亡和重生之间循环往复，之后我自会招你入瓶。”
04
第二天的清晨，小草从睡梦中醒来，开始一遍遍数叨“我就是一棵贱草、我就是一棵贱草、我就是一棵贱草…”
它一遍遍地被人践踏，牲畜啃食，靠那点微弱的希望苦苦支撑。在忍耐中它牢牢地守护根须，在生与死的边缘反复游走周旋。
一千年后，它终于成为菩萨灵瓶中柳枝上的一叶。
可是，一千年的生存本能是守住自己的根。现在，自己却是无根之叶——每天拘束在一个瓶子里的无根之叶。所有的起死回生、普度轮回都是菩萨的神性，而自己只是菩萨手中的一个工具罢了。
它开始想念那片草地。
想念吹过头顶的清风，想念晒在身上的骄阳，想念拥自己在怀的湿润土地，还有在土地中总是咯吱它的蚯蚓。
它想起最多的是那句被自己念叨了几千遍的话：我就是一棵贱草。它现在又开始喃喃自语般念叨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只是没有了当初的屈辱，带着几分坦然和骄傲，念叨得自己泪流满面，身心舒畅。
菩萨仍然低着头，它觉得这一次，菩萨低垂的眉眼是看向自己的。它再次听到菩萨缥缈的声音：“万物皆苦，安于身份，不生虚妄，便万般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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