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等人,而人们避而不及。
它脏兮兮的,稀疏的白毛被溅成了灰色。
尾巴里拉着一根长长的白线,像婴儿的脐带,像白昼的影子。
看不出是什么品种,这并不重要,因为在等车的人眼里,它就是一条流浪狗。
八点钟的车站,挤满了上班族,和提着菜篮子的妇女。
那天早前下了场雨,温热的雨珠,沿着伞骨缝滚下,逐个融进了邻人的肩领里,深一块,浅一块,像孩子们的填色游戏。
天很热,大家把小腿露了出来,
雪白的肌肤,是夏天的第一声叫春,蚊子的前餐。
它的眼睛圆滚滚,像两柱探照灯,打在等车人的余光里。
它在找人,找丢它的那个人。
中年妇女,棕色短发,上海口音。
每一个符合印象的人,它都会寻一只亲切的腿,紧贴着坐下,用它那对比阴雨更深邃的眼睛盯着,死死地盯着,身上的毛黏糊糊,毛绒绒,蹭得直叫人跳脚。
它太矮小了,盯着她,只能180°抬头,它看到的,是一半的云天,一半的下颚肉,它把后腿紧紧地靠在一起,两只爪子训练有素地并排摆好,像一对过气的珍珠耳环。
它对着她,默不作声,像在祷告。
“干什么,别跟着我,作孽啊,小可怜。”
阿姨惊呼,赢得全场人的关心。
阿姨有些紧张,两手在肚子前握在了一起,食指扣食指,她挑了一个离她最近的女人,决定开始与她聊天。
“丢它的人真心狠啊,这大雨天的……可是我有两条狗了……养不起了,走吧,小可怜,走吧……”
“一定是个年轻人……现在的年轻人啊,养嘛养的,吃喝拉撒嘛都不管的……”
也许真的听不懂人话,它没有放弃,继续盯着她,就像盯着茶几上的猫咪,猫咪的尾巴勾一勾,它的脑袋跟着转呀转。
在人的世界里,时间是格子纸,每当秒针跨过红线,人们就会触发式地从一个格子落进下一个格子。
9点15分,车来了,阿姨三步并一步蹬了上去,它紧跟着,跟到车门前,停下,头正好能探进车里,阿姨拉起扶手,怯怯地看着它,含一丝怜悯,它注视着她,眼里的光划开了天空的雨色,里面藏着仲夏的热情。
后面的人接连绕过了它,把自己装进了车里。司机先生反复核对它的鼻子与车门合上的位置,按下了红色按钮。
“啪……啪。”今天的关门声音比平时宽容了1s,它转过身去,售空的车站陆续被下一波等车人填满,它便又寻了一条亲切的腿,在她跟前一屁股坐了下去,盯着,死死地盯着。
这条上班路,和无数条路一样,无聊而又默然。
车站里的人,像是烤箱里的面包,在倒计时里发酵,等待,时间到了,就被乖乖送往他们的归宿。偶尔会有几个迷路的人,向车站问询家的方向,但无疑他们都知道,车站里能等到只有车,而它,却在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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