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有鬼

周一一大早，山中雾气还未消散，蘑菇岭下的锯板厂铁门就被重重敲响，老王头披上外套，从门卫室出来开门，只见一精壮小伙，提着一蛇皮袋，大方地招呼着：“早上好，老伯，我是李工介绍过来的。”

老王头没多话，拉开门就让他进来了。机修李工上周五回家时说过，有个远房亲戚要过来，老王头也就由他自在了，毕竟，李工也是厂里的股东之一，家族企业就是这样。八点后，这小李就自己在锯台上熟练地操作起来。

因为噪音比较大，厂子就建在了这偏僻些的山边上，二十多名工人，吃住都在这里，只有周末可以轮班休息回家。奇怪的是，一向严于律人的李工，今天直到傍晚才过来，而厂长，怕是又进山看木头去了，已好几天没见人了。

夜深人静，明亮的月光挂在蘑菇岭的峰顶上，山中不时传来夜枭的呼号，月华如水，照在厂院后，成堆的木头和野草，在银辉朦胧中，又恍如白昼般清晰。小李起夜，走到院子中，突然，看到前面拐出来一个和自己个头差不多高，穿着白色体恤的年轻男子，在月下往厕所方向去。小李奇怪，白天没见厂里还有和自己一样的年轻人啊，可能是自己刚来，并没认识到很多人吧！想着，就赶上去喊：“嗨，前面兄弟，等下我，一起走。”

半夜三更的，他刻意压着嗓子，但也足够使人听到，可前面的人却充耳不闻，自顾一头闷着往后面去了，小李疾步追，突然，板堆后钻出来老王头，一把抓住小李问：“你刚跟谁说话呢？这大半夜的。”

小李指着屋檐拐角阴影里说：“我不认识啊，你没看见吗？刚过去那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

老王头脸色一沉，直拉了他就往宿舍赶，小李喊着要上厕所，老王头让他就在草丛里尿了，别去后面了，小心有蛇。

第二天，厂里工作一切如故，只是，除了锯台总是有点小问题，就是小李不知道什么原因，似乎没睡好，神色不佳，不想说话，做事也慢吞吞的，全没有头天的劲头了。老王头一大早就远远观察小李，总觉得他不对劲，就拉了李工过来，告诉他小李似乎精神不好。

李工看了看，走过去背后拍了一下小李的肩膀，大声问：“怎么回事？怎么就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了。”

小李正站在一木头前发呆，这一拍，他并不惊吓，只回头冲李工咧开嘴灿烂一笑：“啥？你刚说啥？”

“没啥，没啥，没事就好，赶紧干活。”李工看他一如平常嬉皮笑脸，就照着屁股轻轻踹了一脚，笑着转身走了。

可老王头在门口看着，却总觉得小李怪怪的，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他像昨天一样，就近看小李干活，看他机械地抬起木头一端，慢慢放上台子去，按照标准流程，待那头调好刻度，他在这边慢慢往前推，在剧烈的撕裂声中，木头很快被劈开，只是，小李却似乎被什么控制住了，动作僵硬，整个身子呆板地跟着木头去，眼见不好，老王头从门口飞扑过去，等他拖住小李时，可还是晚了一步，小李的一只手已经没了。

“造孽啊！我早该阻止的。”老王头一声喊，抱着人事不省浑身是血的小李，人们乱成一团，手忙脚乱地过来帮忙，有人拨打了120，很快，小李被送去了医院。

等厂长知晓事故从山里赶回来时，已经是下午。老王头这才知道，这个新来的小李，也是厂长老婆娘家侄子，说好准备来协助管理这个厂。做锯工，只是厂里还没招到人，他临时代工而已。

等他们都去医院了，老王头清洗干净，坐在岗亭处，抬头遥望后山谷中那高高的山坡直发呆。

上周六，靠着的这座蘑菇岭后山上，出了一单车祸，其实，那个地方出车祸是常有的事，山顶那盘山道又陡又急又窄，又是出山唯一的大路，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人丧命在那了。

这次，据说是山里一年轻人，用拖拉机改装的半挂，学着别人，拉了满满一车木头，准备运到山下来，谁料到刚要下蘑菇岭，就失控了，车和木头直接翻到几百米的山沟里去了，人甩到半坡上，巨大的木头从他身上滚过去，碾得血肉模糊，当时家属来了，在交警勘查完现场后，判定属于无牌无照无证的违法运输，也没有保险，又是自主送的自家木材，事故自己全责。这青年的家属，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干脆利索，当天就直接将人埋在了事发地，也就是蘑菇岭的半坡上，荒草萋萋中，几张纸钱，一座孤坟，直对着板材厂，抬头就能看见。

李工回厂时，老王头也和他说起这件事，总觉得家属故意的。

李工有点气愤，说家属有给他打过几次电话，胡搅蛮缠，就是想要钱，懒得理了。

“他们爱埋哪埋哪吧，和我们没关系，运输安全，本来就是自己负责，历来如此。”

“这和小李又有什么关系呢？”老王头直想不通，看看山头，突然一股寒意袭来，果断回屋收拾了不多的几样东西，和王总打了声招呼，打开铁门，径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