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爷

今天，隔壁家的二大爷又被人从坟地里抬回来了。

被抬回来的二大爷如之前一样，酒气熏天，衣帽不整，鞋子不知被丢到了什么地方。

说起来二大爷这几年被抬回来不知多少回了。开始还有人数数，后来次数多了，也便无人记得了。

二大爷是个读书人，这简直有辱读书人的斯文。

可没人笑话二大爷。

二大爷是个知青，当年响应党的号召，呼喊着我有两只手，不能在城里吃闲饭，和几个知青一起来到了我们村。

原以为能施展抱负，大展拳脚的几个人，被现实搁浅了。

被搁浅的也有二大爷。

村里人每天清晨都能看到年轻的二大爷，如同村里的老年人一样望着村西头的地出神。

白天二大爷一样撸着袖子出工，他嘹亮的歌声响在我们小小的村庄，响在村里人的梦里。

黄昏的二大爷就是块石头，立在村西头的土岗上。

有时候土岗上围满孩子，石头会讲话，讲的都是五彩斑斓的故事和梦。

有时候石头也会流泪，或许是想家了，村里人想，毕竟那时候的石头似的二大爷还没成家，还算是个孩子。

村子没妈的孩子也会在想妈的时候嚎啕大哭，只不过二大爷没声，读书人的世界，村里人不懂。

后来知青们陆续返乡了，二大爷也走了。

小村庄还是那个小村庄。

村里人还是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的村里人。

只是每当清晨和黄昏，土岗少了块石头似乎少了很多风景，村里人想。

二大爷走后的第十五天，清晨放羊的小狗蛋，发现二大爷简易棚的家里冒起了熟悉的炊烟。

那个早晨，村里是被小狗蛋喊醒的。

二大爷的门口围满了人，许家的奶奶手里攥着两个鸡蛋，张家奶奶捧了一怀抱不知从哪弄来的绿油油的野菜，一边说着你吃，一边往二大爷怀里送。

二大爷把自己活成了村里人，村里人把二大爷当成了村里的孩子。

二大爷回来了，办了个启蒙班，村里的娃娃可以免费送到他那里读书。唯一的要求是读书的时候带小半袋面，因为读书人一穷二白，该吃饭的时候管不了孩子们吃饭。

就这样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朗朗的读书声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飘荡着村子的上空。

又是一年春天，二大爷神秘兮兮的找来村长，把两包种子交给他。

村长偷偷把他们种在了最贫穷的狗蛋奶奶的地里。

狗蛋奶奶种地的时候，村长不让动，被狗蛋奶奶拿着扫帚追的满村跑。

等得知是二大爷的注意，狗蛋奶奶收下扫帚默默的回了家。

到了夏天，狗蛋家的地里，一半是绿油油的大西瓜，一半是白花花的小甜瓜。

二大爷带着狗蛋爹推着架子车进了城。

回来的时候狗蛋爹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焕发出年轻人特有的光彩。

那个夏天，村子里的人做起了和绿油油的西瓜及白花花甜瓜一样甜的梦。

盼望着，盼望着，到了秋天。

二大爷又带回来一些新的种子。

那种子长在地里，花开在人们心间。

村子里的日子越来越好。

二大爷的青春有一天忽然老了。

在一个飘满柳絮的黄昏。

二大爷这次真的化成了石头。

一个会哭的石头，无声无息，哭的人心碎。

那天，二大爷隔壁的迎春大姑娘走了。

二大爷推着架子车进城，他跑的飞快。

一只新纳的鞋跑丢了，一只新纳的鞋磨烂了，脚跑的血肉模糊。

可迎春姑娘还是走了。

又过了几年，二大爷好像疯了。

在这一天会睡在坟地里。

烂醉如泥。

今天，隔壁家的二大爷被人从坟地里抬回来，清醒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我想征得迎春家人同意，和迎春葬在一起。

二大爷说完就合上了眼，嘴角挂着如释重负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