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炉火前工作已经整整一上午了。按照厂里规定,只要开始淬火,工人就不能擅自离开或中途停下。旁边铁框里堆放着他一上午的功劳——不到三千只的手锹。
他将周围的东西归拢好便赶紧往厕所方向走去。炉子的高温将他的身体烤得暖暖的,走出厂棚区时,一股冷风迎面吹来,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几下,这厂棚内外的温差简直就是夏冬两重天的感觉。
去完厕所,他简单洗漱一下,换下工作服,就到了下班时间了。这几乎是他每天上午的工作流程。由于干得太熟练了,每当做够那个数字时,他就知道快能下班了。今天不错,中午他可以休息两小时。等下午上班时,他还要再将这些冷却下来的手锹放进回火炉回火。
淬火工就是将铁锹打造成型后放入高温炉子煅烧,取出后,锹具温度高达一千摄氏度,从高温瞬间投进水中进行淬火(手锹不需要这道工序,做大镐时需要。),淬火后锹具硬度就能上来。然后再将它们一个一个放进电炉子上再次恒温煅烧六个小时,进行回火。这样就能使打造的产品更加坚硬,质量更好。
做这个工作,一干就是一整天,活轻松时,中间有两小时的吃饭时间;活紧的时候,中午只有一小时的吃饭时间。除去吃饭时间,全程都得站在高温炉子前面操作。冬天还好点,在炉子前面烤得暖和,但走出厂棚区时,高低温度的差别,会让人的身体难以适应和承受;夏天更苦,人们都是躲得炉子远远的,更不用说站在高温炉前工作了,简直得脱一层皮。
他做这个小镇铁锹厂的淬火工,已经四年了。自从他所在的国营企业倒闭后,他就不得不到处找工作。作为一名工作二十多年的企业工人,习惯了按部就班的生活,突然下岗让他感到无所适从,感觉这个社会好陌生。
当初他是以接班的方式成为一名国营企业正式工的。铁饭碗端得牢靠,工资待遇、社会认可度各方面还行,他觉得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
没想到,在他四十多岁的时候,企业会因为环保问题和厂子位置影响当地规划建设而被迫关停。整个厂里的人一下子成了失业人员。
下岗后,他做过洗车工、工地小工、甚至大多数人都嫌弃的大理石橱柜切割工。切割石头的工作又苦重又粉尘大。身无技艺的他不管多苦多累都会坚持下来,为的是保证家中妻儿老小的生活。
他没接班之前,学过油漆技术。现如今,人们都是全屋定制或直接定制柜门了,没有人找油漆工刷家具,他的手艺也就派不上用场了。其它有技术性的活儿自己一时间也学不会,无奈就找了切割石头的工作。后来,他感觉肺部有点难受,不敢再干下去就应聘来到了这家铁锹厂。
铁锹厂相对好点,起码不用再呼吸粉尘了。老板给他安排干几个工种轮流着干,其中一项是给锹具淬火。
铁锹厂的工人都不愿意干淬火这项工作。一来受不了那罪,二来还不挣钱。做一把铁锹几分钱,一天做将近六千把,计算下来就是干一天活挣个一百多。每天站在炉子跟前烤将近十个小时,到晚上下班时,两腿沉得几乎迈不开步,而且浑身被烤得稀软,体质差的人肯定是承受不住的。
他这个人,既老实又话少。起先,领导实在找不到人干时,就将他找来应急。他不会推辞,每次都将领导分配的工作做得很好。后来淬火这个工作就变成他的一项主要工作了。
有些偷奸取滑的工人,自己逃脱了这种折磨人的苦活还卖乖,私下给他取名叫“淬火将军”。他们夸他真能干,比他们厉害多了。他明知道那些人们是在讽刺他,也不计较。认真工作,是他无论走到哪里干活都会遵守的原则。就这样,他不知不觉地就干了四年多。
在他心里只知道一件事情:只要自己的身体能承受得住,就要不停地干下去。他需要挣钱养家,那是他的责任。
我们有时受点小委屈就觉得受不了,干点体力活就感觉受了多大罪似的。殊不知,生活中有好多像“淬火将军”这类人的存在,他们干的活、受的罪是我们无法体会和想象的。
他们不会叫苦,更不会发牢骚,只是默默地靠自己辛苦付出挣得一份一滴汗水摔八瓣才得到的血汗钱。不知他们的家人是否晓得他们的辛苦,他们的后代是否明白自己父亲挣钱的不易而奋发图强、早日独立呢?!那样,这些干苦活、累活的劳动者,就能有点休息和缓冲的时间,不用再那么辛苦地劳作下去了。
所有像淬火工一样的劳动者应该受到人们的尊敬,是他们默默地用自己的双肩扛起建设祖国的责任,用辛勤的汗水努力装点这个世界。这样的劳动者是光荣的,理当受到社会的认可,得到大家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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