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人皆有一个十分可笑的烦恼,就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存在多了去了。譬如我们。他们知道我们的存在吗?
他似乎是似笑非笑地眯着眼睛问我。我只是根据他的语气推断,因为我看不到他的形状。
我说,肯定不知道。因为我在人世间时就不知道有你们的存在。
对呀,他说。不知道存在太正常不过了,不知道是没注意到或者没涉及到,不等于无知。但生怕别人不知道而处处去表现自己且又表现得不得体,这才是最可笑可悲的。
唉,我说,现在回想起来,我不得体的事也是多了去了,也是现在才懂得了后悔莫及是什么样的心情,这种心情叫沮丧得想死。
他哈哈大笑了,你不知道你已经死了的吗?
我怔了一下,是呀,是已经死了的呀!我歇了口气很真诚地说,正是因为死了,我才相信了灵魂的存在。
我又感慨地说,过去着急时爱说,你死了就知道了!现在才意识到这话是多么的对,许多事确实是死了以后才知道。
我继续道,死了后我才知道谁爱我谁不爱我,才知道人世间的争执其实都是枉费心机。那些尔虞我诈,阳奉阴违,机关算尽,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至极。因为你们在天上看着的呢。唉,你们看着我们做那些嘴脸,看着我们做那些阴招,我们却自以为不为人知,还洋洋得意。唉,我又“唉”了一声,真的是太可笑了!
他笑着安慰我,不要太自责,人,都会有这些纰漏的。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私欲太重的人,都会有这些毛病的。不过等到他们也像你这样死去后,他们会更纠结,更后悔,更痛恨,不是痛恨别人而是痛恨自己。他们后悔莫及却无法弥补。那样的煎熬比下十八层地狱更难受,他们会受到良心的惩罚。
我奇怪地问,这样的人也会有良心?
它笑着答,当然,在世的时候他们没良心,死后良心却会飞来钻入他们的灵魂,即便他们不想要也没办法。他们的灵魂会永远被良心所折磨,就是死了也会身不由己。
他又谈到了灵魂,我虽然已经成了灵魂而存在,但却弄不清楚为什么会有灵魂,我的灵魂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问他。他回答我说,这就说来话长了,简单地说吧。
灵魂是脱离了躯体的存在,它是精神的不是物体的。人身体不存在了但精神却会以它特殊的方式存在于太空中,它们有着自己的特性:
第一、灵魂存在的方式跟自然界其它物质存在的方式不一样。
它不是固体的也不是液体的,也不是漂浮物。它时而聚集时而分散,它分散的时候就像意念,没有形状。它聚集的时候,就像闪烁的光电,忽的闪亮一下又归于沉寂。待它再次出现时,就又“灵光一闪”。
第二、它可能是单独的存在,也可能是一个集合体。
单独的灵魂都是些极其优秀的灵魂,它们不多,绝大多数是超级优秀的科学家、数学家们,比如爱因斯坦、罗素等;艺术家们,比如贝多芬、达芬奇等;还有就是思想家们,比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孔子、孟子、庄子、墨子等。
它们有时候是独立的,有时候又是集合体。什么时候独立什么时候集合根据当时的气场和思考者决定。所谓思考者,指的是人世间的思考对象。对啦,就是人。用不着惊奇,过后再给你解释。
作家只有当他是一个思想家的时候,他的灵魂才有可能单独存在,比如托尔斯泰、雨果、普希金。一个只会讲故事的作家不可能有单独的灵魂。
集合体的灵魂是绝大多数,它们聚集在一起,相互联系,相互激励,相互碰撞,不断地发展壮大,而且不断地更新。它们的意识和地球人比绝对是超前的,最先进和最优秀的。
第三、灵魂是分为四个等级的。分别是一般,优秀,愚昧,罪恶。四种灵魂都在超太空,相较而言,一般和优秀距离地球近些,愚昧远些。而罪恶虽说是灵魂,但它是一些还没形成灵魂的飘渺,它们有负罪感,会像刚才我给你说的永远痛心疾首。
愚昧和罪恶的灵魂为了净化自己,它们不断向着太空漫延、扩展、寻找。寻找着能使自己蜕变的神灵。它们漫延、扩展、寻找的状态就像地球上的江水,不断地向前流动。也像峨眉山金顶上看到的云海,向着太空扩展着,涌动着,永不停息。
人们经常讨论宇宙的边际。他们想象不出宇宙的边际是什么,或者想象不出怎么会没有边际。
你看它们永不停息的飞奔,你就会知道什么叫没有边际了。
一般的灵魂也很少有与人交集的机会,因为它们无法与人的思维产生碰撞。
只有优秀的灵魂才可能与人产生交集。但这种交集很难,除了灵魂与人思想的碰撞,还要活着的人格外的优秀,他们有着敏锐的触角,有着天才的幻想。我们把这样的人称为思考者。当思考者的思维碰撞到灵魂时候,假如它的强度或者他的波形与某个独立的灵魂相符,他就会和独立的灵魂对话;假如它的强度或者波形与某个集合体相符,他就会和集合体的灵魂对话。但无论各种对话,都会使思考者得到质的飞跃。所以我说是独立灵魂还是集合体与思考者交集,要根据思考者当时的状态和气场决定。
这就是我对灵魂的简单描述。懂了吗?他问我。
我回答说基本懂了,只是没有边际的宇宙仍然想不明白。
他笑着说,肯定会想不明白的,你没体验过,就无法想象。
我说,我只是刚到的新灵魂,有着许多的不明白。你是几千年前就已存在的灵魂,你经历了人无法经历的岁月,看到了人无法一辈子看到的事物变迁,经历过海古石烂,经历过沧海桑田,经历过毁灭与重生。所以我无法有你的心思,也无法有你的智慧。
他又笑了,你所说的心思与智慧于我们是无用的。我们的心思与智慧都只能用来和世人碰撞,用来使他们变得超前。我们的存在是为他们而存在,我们不会有成就感不会有愉悦的心情,我们就只是一个灵魂,一个不带感情色彩的灵魂。
优秀的灵魂没有优越感没有自卑感,愚昧的灵魂有自卑感,而罪恶的灵魂则有负罪感。它们会痛苦,也会随着那些愚昧的灵魂在寻找超脱的路上永久地奔跑。
他的这些话使我开了窍。我说,我现在认识到愚昧不是指愚笨和智力低下,而是指他们的思想偏执,偏执到脱离了历史发展规律,偏执到不符合人类共有认识的逻辑。当他们化为灵魂的时候,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那么的愚昧,虽然偏执思想的人往往十分聪明。
我举例说,比如某某南,他对某言的批判就十分愚昧。因为歌颂不是作家必须的任务,也不是作家必须具备的功能。那种用政治口号框套作家写作风格,用是否歌颂来衡量作家是否正确的做法当然是极其愚昧的。不管某某南出于何种心态何种目的,到最后会证明他包括怂恿、哄抬他的粉丝们是十分低级愚昧的。
他对我的话颇为赞同。说,对,之后你还会认识到灵魂的排队是自觉进行的,不需要谁来评判某个灵魂该归到哪一类。这种自我审视到错误并把自己归到错误那一类的灵魂是最悲哀的,所以它们非常自觉地在太空中完成灵魂的净化,没日没夜地疲于奔命。神意也不会管它们,因为神意不会去纠正错误,它只掌控宇宙规律。
他又谈到了神意,我问,神意存在吗?
存在的,他说。
不要以为物种是自然成长的,不是的。姑且就算动物有脑子,可以思考。但植物有脑子吗?它们为什么会寻找到适合自己生长的地方?为什么都会懂得遗传?为什么都必须要通过和异性的交配来传宗接代?那些没有异性的也必须要通过自身雌雄转换来完成。这种统一的规律是从哪里得来的?成千上万上亿的不同地域不同品种不同科目的植物,怎会独自寻找到大家都必须遵守的共同法则?
龙舌兰为了便于让风传播它们的种子,就生长得特别高,以便风能吹到。它们用什么脑子想出来的?
含羞草会利用阳光照射自己结成的籽,以此产生爆炸,让自己的种子射向四方而生长出下一代。它们又是用什么脑袋想出来的?
这些方式和意念包括本领,是谁给的?风雨雷电能给吗?不能。是神意给的。神意主宰着万物,它俯瞰着宇宙,统领着茫茫宇宙的运行。要不然宇宙怎么会有如此高度的秩序?
我相信了他的说法。又想到了罪恶的灵魂。我问,罪恶的灵魂是怎么划分出来的?
他说,罪恶的灵魂不是指人本身犯下了罪恶,而是指人自身有负罪感。这种罪恶感来源于自身认识,来源于自己内心的负罪感。它们自觉排队,不需要划分。
我觉得不能理解。他沉思了一阵,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二】
他说,我还是讲一个实际例子吧。他说,我讲的是一个姑娘的成长史。
她自幼喜爱诗词,父亲是大学教授,也是一位名气很大的诗词大家。三岁半时,她在父亲的指导下已经能背诵近百首诗词,还能讲清楚字、词的出处。父亲为她取名李溪桥,如果问她名从何来,她会解释说“这是取辛弃疾词《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的句子`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这首诗词是辛弃疾许多田园诗词中最优美的。有清风、明月、疏星、微雨,也有鹊声、蝉声,还闻到了稻花香。我就是那路边的溪桥。”
父亲名气太大,树大招风啊!
“三五”时就招来了一个现行反的头衔。现在说来很荒唐:大“敏”大放时他外出采风,没在单位。回单位时已经“大”过了,工作组找他谈话,说虽然“大”过了,但仍然要听听他对工作组领导有何意见。父亲想了想,没有呀。工作组说,这就不对了,提意见是帮助档,没意见就不对了。提得好不好是水平问题,提不提是态度问题。父亲想了老半天,提了几天无关紧要的意见。
最后被打成FGM,除了那几条意见属于攻击当之外,还有一条就是对社会制度不满,疯狂追求封建主义田园生活,把自己女儿的名字也打上封建主义的烙印,这条罪名之大不亚于攻击当。
父亲被戴上了尖尖帽,整天扫厕所,扫学校的马路。
父亲忍气吞声地活着,本来咬着牙是可以活下去的,但是没过几年,席卷全国的风暴来了,那阵仗比那个“三五”来得更疯狂。父亲的老账被翻了出来,那就不只是头上戴尖尖帽胸前挂吊牌的问题了。还得被无休止的批斗,殴打。他们甚至把她母亲也扯上单板凳上站着,弓着腰陪斗,GM群众还把她母亲剃成阴阳头。
两夫妻受不了那样的侮辱和人间折磨,两人抱在一起,身上吊了坨大石头,沉入了学校的湖底。
她成了孤儿。那时她十岁。
父亲教过的学生们串联起来悄悄收留了她,为了躲避搜查和莫须有的罪名,父亲的学生们轮番把她藏着,给她改名叫李桥,供她读书,幸好那时处于混乱时期,没人查她的来历。后来流行出国,那些很有成就的学生们几乎全部出国,他们商量好了将李桥一并带了出去。依然供她读书。
直到八二年他父母亲平反,她才回到中国。
她学的是汉英翻译,翻译的对象是中国古诗词。她被分配到一个档次较高的翻译机构,进行古诗词的翻译出版工作。
也许从事古诗词的人就只能和同行才能交流,她和同单位一个小她10的工作不久的小伙儿结婚成了家。
逐渐地,古诗词的翻译出版销量不好了,单位越来越不景气,后来企业体改,所有的员工按照每一年工龄六百元计算,给了两夫妻一共六千多元,买断了他们的工龄。他们成了失业者。
夫妻两没有其它赚钱本领,就只好丈夫出去当“棒棒军”给人担行李,李桥在家带孩子。
可叹的是他们的女儿有天生的血液病。生下来后就每隔一段时间住一次院,一住院就要花费几万或十几万,没有积蓄,没有找钱的本领,小两口走投无路。李桥曾经想过找抚养过她的叔叔阿姨们也就是她父亲的学生们帮忙,但她咬着牙没去找,她说不出口。
看着丈夫疲惫的身子,悲伤的脸,看着还不满三岁的瘦骨嶙峋的女儿。她横了心,走进了当时流行的包间。
她答应了老板给她介绍的一单大生意,陪一个建筑老总,一次十万元。
包间,灯红酒绿,大腹便便的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总在音乐声中为她举杯,她和他干杯。
她急,急着回家,急着快点完事。但那老总不急。他嘻笑着,问她的名字,问她曾经做过什么工作。当他听说她曾经做过汉英诗词翻译时,惊奇得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叫道:“是什么运气叫我碰上了你呀?你太高级了,漂亮得无可方物,高级得无法比拟。”他吞着口水,凑近她的脸,闻了闻,又附在她耳边,悄着声音问:“高超了你会叫的吗?做唉的时候你会使劲来回动的吗?”
她心里厌恶着,紧咬着牙关不说话。那老总紧挨着她,用手摸她的胸。她躲闪着,紧闭着嘴,压着愤怒,心里想可怜女儿,就快点过这一关吧。
她把内裤从裙子中脱了下来,说:“快点好吗?”
那老总悠悠笑着:“怎么快点?我出那么多钱,怎么会不尽情享受啊?”
他把手伸向她的裙子:“来,让我先摸摸。”她急忙把他手拉开。这家伙哼了一声叫道:“啥,什么意思,摸都不准么?我还要看呢!”他使劲掀开她的裙子,把头伸进去。
她无法控制她的愤怒,大叫一声,试图跑出包间。
那家伙抓住她,把她压在沙发上,大声叫着,用力分开了她的双腿。
她不动了,像死人一样等着那一刻快点过去……
结束后,包间老板在手机上转给了她十万,她默默地走出了包间,坐在花园的长凳上,泪流不止。
她觉得已经尝尽了屈辱,她已经没有了自尊。
回到家,她不敢面对她那愁容满面的丈夫,更不敢和他亲热。
他觉得自己好脏,她被自己的羞耻心折磨着,有了无法逃避的负罪感。
我问,既然已经决定要出卖肉体,那就已经放弃了自尊,为什么还会有负罪感呢?
他说,决定出卖肉体只是一个决定并没有实践,在实践时会出现许多意想不到的状况。比如男人的猥琐,超出自己认识范围的无耻语言和举动,这些都会使她改变。出卖肉体并不是女人的底线,女人的底线是她们的羞耻心。
这个叫李桥的女人已经失去了自尊心,但却被由羞耻心产生的负罪感折磨了一生。她的灵魂就成了具有负罪感的灵魂。
【三】
太空,过去没有概念。现在身处太空,才知道它的广袤。在这里才知道发光的星体太多了,以致于太空是蓝色的。我甚至可以看到星体在太空的倒影,看到光芒形成的光柱,看到运动着的光柱与光柱之间的交错,看到旋转着的星体从我眼前轻轻飘过。
我完全相信那是神意安排的结果,时神意掌控的结果。
我想到了外星人。
有外星人吗?我问。
外星人?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慢慢说,首先,外星人的提法就是不准确的。外星为什么就只能是人呢?地球上的人按照自己的形状来推论外星“人”,实在是个十分低级的错误。外星没有“人”,但是可能有会思维的物体,它们的形状可能像一团雾,可能像一颗星,也可能像一滴水一快石头。它们无需吃喝,无需享受,也没有音乐舞蹈,到它们却有很强的制造能力和改造能力,它们可能是个体存在,也可能是聚集在一起存在。它们可能没有社会没有交际,所以没有战争与暴力,因为生存不是它们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 它们无需获得。按照我们现有的思维理解,无需获得便没有需求、没有需求便没有掠夺没有交换没有买卖没有利益。
所以它们是没有任何冲突的存在。
没有冲突的存在便无需考虑自己的存在的价值。
他笑着说,无需证明存在的存在才是有自尊的存在。
我说,我懂了。他似乎向我挥了挥手 ——我意想的——因为我看不到它的存在。他说,就此别过吧。可能我们以后会再见,但再见时我们可能已经不再是我们。
我急忙说,但我们依然存在。
很远处传来了他的笑声 ——瞬间它已经飞去了很远。他笑着大声说,是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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