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是清欢

                王侠

      儿子去山西，我回老家。

      回家的时候，西安天气炎热。可是，家里却很凉爽。当天下午，和妈妈一起去看望了三个舅舅。

        一进村，我远远看见四舅舅单薄的身影蹒跚在疙疙瘩瘩的路上，满头银发在太阳下显得格外刺眼。四舅舅一看见车子停在他家门口，就急急忙忙地回家来。舅舅欣喜地看着我，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然后看似轻描淡写地说：“都好吧，孩子呢？”我说，啥都好，孩子和他爸爸去山西参加比赛。舅舅问了具体情况，然后说：“孩子出息，就好！”舅舅忙不迭地切西瓜，拿出“好吃的”让我吃，我笑笑，舅舅还把我当小孩子呢！

        记 得，七八岁的时候，我比较淘气，梅杏成熟的季节，偷偷的跑到四舅舅家，把舅舅家的柴门掀开，潜入院子，用舅舅家的牢钩把杏子打了一院子，自己都捡不过来，还被摔烂的杏子滑倒，摔了个仰面朝天。四舅舅脾气不好，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因此收拾我。大一寒假，我去舅舅家，四舅家里杀了一头猪，舅舅悄悄告诉我，猪蹄在上房，我喜滋滋地进去，一口气咥了一个大猪蹄。那时候，四舅舅带着一副尚好的石头镜，头发很黑，眼光锐利，背很直。后来读《白鹿原》我总是把四舅舅和白嘉轩比较，总是想：“要是他们俩站在一起，谁的背更直？”

        一会儿，在地里给葡萄喷药的表哥也回家了，大家围坐在一起，拉拉家常，表哥的孩子在宝鸡工作，谈了对象，要在宝鸡买房子，表哥说起来又是高兴又是忧愁，毕竟对于农民来说，城里买房是很要命的事情。

        大舅舅不在家，只有舅妈在家，舅妈七十好几了，头发稀疏，但依然精神健朗，谈笑风生。舅妈说，舅舅去北杜芦村看钓鱼了。大舅妈与大舅舅生活向来很简约，大舅舅性格温和，四个儿子都不在家，农活能干则干，从不赶时间，向来是一脸微笑，满面红光，他喜欢种菜，但自己吃菜很少。我一直奇怪，大舅舅不爱吃肉，不爱吃菜，不常吃水果，基本不吃晚饭，而且饭量不大，为什么年近耄耋，依然如此健朗？

        没有见到大舅舅，心里很遗憾。妈妈说：“明天有集，你舅一定会来咱家。”果不其然，第二天，大舅舅一早就徒步来了，舅舅依然清瘦，但精神矍铄。说起他的孙子--2017年咸阳市理科状元，舅舅虽然很高兴，但脸上没有任何夸矜之色，依旧是淡淡的微笑。坐了一会，舅舅说他要去赶集，我说开车送你去，他不让。几十年来，舅舅无论上地下地，走亲访友，赶集串街，向来都是步行。看到舅舅，我才明白，“晚食当肉，安步当车。”是健康，是幸福，更是境界。舅舅不懂这些，他只是习惯罢了。

        去碎舅舅家的时候，舅舅与舅妈坐在家门口的花园边，舅妈在拆旧衣服，舅舅坐在躺椅里，看着天，喝着茶，说着话。碎舅舅是三位舅舅当中最懂享受生活的人，他能说能辨能吃能喝，生活一直过得比较惬意，他心胸也比较开阔，所以，虽不像大舅舅那般凡事淡若水，但也能拿得起放得下。他当过很多年村长，是农村的能人。现在年龄大了，村长也卸了，伺候一个大花园，种花，种菜，陶然忘机。

        后来，我和碎妗子去苹果园里拔野菜----灰灰菜，人海菜，马耳菜，今年天旱，地里野菜并不多，但正当这几种野菜的季节，不一会，我们就拔了一大包。

        回到家里，妈妈做了菜疙瘩，菜卷，我一口气吃到饱胀。妈妈做菜疙瘩，菜卷，不像城里人，又是放油，又是拿油泼，最后失去了野菜的原味。妈妈做的时候，把菜淘洗干净，切碎，适当挤压水分，取少量面粉，取一小匙碱面，搅拌，揉搓，这揉搓的工序不能少，否则，不论是菜疙瘩还是菜卷，就少了几分劲道。碱面的作用是，保持菜的本色。这样蒸出来的菜卷疙瘩，翠绿翠绿的，秀色可餐。

        回家第一晚，我和妈妈，弟弟，在家门口乘凉，我们仨一直坐到十一点多，夜风凉爽，树叶沙沙，天幕高远，干净如洗，乌兰的天空没有一颗星辰。近处的田野夏虫沉默，夜静得出奇，只有路灯孤独的亮着。

        妈妈慢慢地叙述着一些陈年往事，时而忧伤，时而高兴。这让我想起一首老歌：“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时光荏苒，歌声里的妈妈，穿着爸爸买的的确良衬衫，两根又长又粗的辫子油光发亮，她看着十二三岁的大儿子，像个大人的样子，很在行的扬场，满眼都是幸福。如今，那个给她买衣服的人走了，那个让她自豪的大儿子也猝然离开。半年里，母亲头发全白了，脸上皱纹纵横，说话声音小了许多。时常自言自语，时常发呆出神。

        陪着妈妈睡了两晚上，一落枕我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天大亮。无梦，无扰。早晨，妈妈说她昨晚睡得很好。我们母女俩相视而笑。苏轼说：“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苏子深得其中三昧。我也悟得其中一昧。

              2017-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