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日子
老林的家就在屯子的南头,紧挨着火车站。说起这个火车站,还是日本人占领东三省的时候,为了疯狂地掠夺这里的森林资源而建立的一个简易车站。那时候日本人把铁路铺到森林的深处,把大肆砍伐的油松用火车一车皮一车皮的运到大连,再走海路运到日本本土。后来共和国建立后,就把这个麻雀一样小的破旧车站进行了整修,翻新。油松的屋顶,油松的墙壁,油松的候车亭的廊柱,油松的枕木,什么都是黄橙橙、金灿灿的,还香喷喷的,加上这些油松切面所展示出来的纹理,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奢侈,也只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森林才能给自己的小站提供这样金碧辉煌的视觉体验,虽然经历多年的风吹雨淋,那些当初鲜艳的颜色已经褪去,但是松树自小在严寒的千锤百炼中所沉积的坚韧还在。因为地处偏僻,车站依然是那样小小的,但是五脏俱全:五间屋子大小的候车室;旁边是两间原木做的站长室和调度室;站台上有不大的一个候车棚;对面站台紧挨着的是一个巨大的货台,堆放着直径惊人的油松;库房也很大,带轱辘的铁门推动的时候发出沉闷的轰响。它的主要功能就是把油松和内地人都稀罕的山货运送出去,再把本地奇缺的内地物资分发到需要的地方。因为严寒,所有的商业活动都有明显的季节性:只在开春后那些内地的商人才零零星星地出现在这个小站,冬天的大部分时间它都是寂静的。
这个小站其实看起来很美:万物复苏的时候这里的植物也会从沉睡中醒来,只是睡眼惺忪的样子透着一股子懒劲。待到夏季,阳光充足,雨水充沛,这里的油松啊,庄稼啊就像要爆发了似的疯长,仿佛要把过去耽误的时间补回来,于是这个掩映在群山之中的小站就如同淹没在翠绿的海洋中的童话世界一样美丽。它可以出现在明信片上,可以出现在摄影作品中,可以画成一幅靓丽的水彩画。冬天就更加美丽了,万物沉睡,白雪覆盖,空气仿佛被冻结了一样安静,沉寂的小站有着俄罗斯的乡村风情,像是巡回画派的一幅让人沉醉的一幅油画。这是老林的女儿葵在30年后寻找她的成长足迹的时候得到的印象。她无数次的在梦里梦到它,有着说不出的牵肠挂肚,起初她因为这个小站应该是来自一个平行世界的她的生活空间,直到来到这里才知道这个地方是她生命最初的五年所待的地方,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这都是后话。
那时候的小站在不冷的季节里会给屯子里的男人提供搬运货物赚钱的机会,他们把一大麻袋一大麻袋的货物从库房里搬到货车车厢内,还要码放整齐。他们的头上戴着日本兵帽子,有着长长的护耳和护颈,在同伴的帮助下背起一个沉重的麻袋,为了平衡不得不把身子弓成45度角,步履蹒跚地沿着斜搭在火车上的木板一点点蹭到车厢里,在同伴的帮助下卸下麻袋才能长舒一口气。干这些活的人都是精瘦的人,或者说常干这些活的人后来都变得精瘦。背起麻袋的时候每个人的脸都涨的通红,额头和颈部的青筋都象蚯蚓一样暴突出来,真让人担心血管里的血液仿佛马上要从某个破溃的地方喷涌出来。背上的麻袋就象一座小山一样沉重,连走路的姿势都象孙悟空背着五指山负重前进,就差把脚下的地面陷出一个个深深的坑来了。这些活一天干下来都累得盔歪甲斜,不能动弹,真是体力、耐力、和毅力的考验。所以那时候这里的人在诅咒人的时候总是说让人去背麻袋。当货车被装满要启动的时候,人们会看到笨重的火车喘着粗气一点点地加速,蒸汽机所喷发的白色烟雾在绿色的丛林之中显得更加洁白,汽笛发出一声悠长的笛音,在整片森林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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