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镜子

空镜子

许多年前，它还是一面闪闪发光的新镜子，镶着美丽的镜框，框上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漆着闪亮的油彩，真是一番耀眼夺目。

那时它被挂在一面墙上，有对年轻人经常在它面前流连：男的梳着中分头，浓眉大眼，年轻而棱角分明的脸上，总是一副专注思考的表情；女的梳一条长长的、乌黑的麻花辫，有一对新月般弯弯的眉和清澈透亮的眼睛，粉红的脸颊上常常带着娇羞的喜悦 。

哦！他们是一对新婚夫妇，刚刚搬到这所房子里来的。

镜子挂在墙上，静静地注视着他们年轻的身影：他们一块儿看书，一块儿嬉闹，一块儿去上班，一块儿……嘻嘻，生儿育女。时光飞逝而去，镜子里他们的岁月如此悄无声息，却又流光溢彩。

随后，一个个小毛头的脸陆续在镜子里出现了：

最先是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娃，脸上挂着迷惑又认真的表情，真像他！接着是个撅着嘴的小丫头，脸蛋红扑扑的，模样真像她！后来又来了个圆脸的、爱做鬼脸的小家伙，他可真是个淘气包，有次险些把它打碎了！害它不得不贴上了一道胶带——这娃脾气到底像谁呢，它可说不准。

这一家，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叮叮当当地，好不热闹！为人父母的他和她，辛苦又幸福地忙碌着。

后来，这家孩子相继出去读书了，家里一下子似乎安静了许多。他终于可以静静地看书，她也终于可以织毛衣的时候不被打断了。但是，他们的心里可不宁静。

他们天天记挂着哪个孩子的衣服小了该置办新的，那个孩子的成绩不太好，需要安慰鼓励，哪个孩子有早恋的迹象，需要提早给打个预防针了！……

他们自己不觉得，可镜子却照得见：银丝正慢慢爬上他们的鬓角，皱纹已蔓延上他们的额头。

老大今天要结婚了！他和她真是喜上眉梢，他们在箱子里拿出准备多年的积蓄，穿上了准公婆的新衣：“我家要娶儿媳妇了！欢迎大家来喝喜酒吃喜糖哦！……”。镜子里到处都是他们忙碌的身影，虽然他们自己也没来得及吃块喜糖，可是那神情竟是甜到了心里去了。

光阴似箭，孩子们一个个都工作、结婚了，房子里终于变得安静下来。镜子里的他开始悠闲地喝茶听戏，她也能清闲地看电视——毛衣是用不着织了，商店里啥样式的没有？况且这几天脖根子疼，怕是颈椎的老毛病又犯了。

没多久，一个陌生的小家伙突然出现在镜子里，他粉嫩嫩地嘟着小嘴喊：“爷爷、奶奶！”，可把他们高兴坏了：“吆，我大孙子回来了！可想死爷爷奶奶喽！”

犹如一颗石子搅动了一潭静水，镜子里重新又热闹起来。

不久，她便跟儿子走了，去大城市看孙子去了，只留下两鬓斑白的他，每天自己做饭自己吃。镜子里的他，成了个孤单的老头。

偶尔有电话打过回来，她问：有没有耍懒气，吃过饭记得刷碗吗？别忘了吃胃药！他总是很硬气地回答道：知道了！老了老了更爱唠叨了！嘴角却溢出一丝幸福的笑。

再后来，镜子里他的背驼了她的腰也弯了，都离不开拐棍了。她不再出远门，因为孙子们都长大了，儿孙们也不经常回来，因为“都忙，没有空闲呢。”

有时候到了学校放寒暑假的时候，两个人就会兴奋地守着电话猜测：兴许孙子孙女这个假期会回来吧？可是电话往往是不响的。

慢慢地，他们终于地明白了：假期孩子大多出去旅游了，也对——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增长见识，总是好的；相比之下这封闭落后的老家，还有存在代沟难以沟通的他们，的确有点儿缺乏吸引力。

就这样，日复一日，镜子终于开始慢慢变空了。终于有一天，两个人影变成了一个，再后来，便一个也找不到了。

空空的一面镜子，照着空空的一座房子。镜框上的油漆早已剥落，花纹也变得模糊了。

镜子心里有点儿悲凉有点儿无奈，同时也有点儿感叹有点儿怀念：

我这里面，本来不是空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