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灰烬,必曾经过燃烧的。 ——题记
看完《黄金时代》,觉得心里乱糟糟的。电影像一篇散文,很适合静静地独坐追思;梦一样的节奏,深合那个时代作家的文风神韵。题目也极好,黄金时代,只有那样的才华和热烈才当得起,灿烂之余又有无尽的哀愁。记得片中,萧红在给萧军的信里写,自己在日本,没有经济上的压力,只是安闲,算得生命中的黄金时代。她的语气真寂寞啊。
我一向不喜欢萧红,为着鲁迅的缘故。也不怎么太了解,就看着她常往鲁迅家里跑,搅着许广平,再加上一生在几个男人间辗转,便觉得不欣赏。待到跟着电影品过她的人生,竟感到非常理解,甚至感慨动容了。好好的一个人,又年轻,又有才华,如何就吃尽苦头,一步一步沉下去,像扑落的灰烬,没人问,也没力气从头再来了。
凡是灰烬,必曾经过燃烧的。爱她的人,必然爱这一点,必然爱她永不熄灭的热烈。在生活面前,她一直是个勇士,爱也好,痛也罢,都是浓烈真挚的。她问萧军怎么解释爱的哲学,在他们初次谈天的时候。
萧军说,爱便爱,不爱便丢开。
她问,如果丢不开呢?
她果真一生都丢不开,在漩涡里拼命呼吸,终于沉没。
我觉得萧红的身上有一种悲剧性的矛盾。她的外壳独立坚强,内心又极度需要依靠、渴望关怀。独立与硬气让她与萧军的大男子主义不能相容,对关爱的渴望让她急于投入新的关系,又在新的轮回中体尝苦痛。一次宴席上,胡风夸奖萧红比萧军创作水平高,说看得出萧军的创作是刻苦努力的结果,但萧红凭借的是感受与天才。本来是文学上的问题,可萧军却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似乎认为男人比女人弱是羞耻:“我一直很重视她创作才能的,但是她也少不了我的帮助。”萧红只好陪着笑笑。看到这儿,我心知二人定难长久。一个有自主自觉意识、光芒耀眼的女子,也许真的很难与萧军相处。而他爱她,不也正是因为她惊艳的才华吗?
萧红表现得太坚毅了,与萧军硬碰硬,终于永远分开。有人说她潇洒果决,依靠自己而不依赖别人。这一点我不能同意。她太缺乏安全感,也太渴望关怀备至的爱了。但现实如此,无奈、灰心,又不愿让人看穿自己的悲哀与脆弱,只好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样的萧红太令人心疼了。端木蕻良倒是温柔儒雅许多,他是个会在婚礼上落泪的男子。可是正如萧红曾经说过的那样,他胆小、懦弱——对不怕牺牲的勇士萧红来说,自然是不合适的。我不知道这种自我矛盾要如何开解:崇尚勇敢与热烈,遇到性子强的却又合不来。许鞍华导演一定是懂得萧红,才能表现出如此的复杂和微妙。我只记得端木丢下她去了重庆,蒋锡金问起,她笑着说,我为什么要他来带。惊心动魄的微笑,笑得人心都碎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任何人生命中的幸福与痛苦在感觉上都是对等的,然而萧红咽下的苦难比她享有的幸福要重得多。她也有过快乐的,比如刚和萧军在一起的时候,穷固然穷,甜蜜仍是甜蜜。比如萧军当上家庭教师拿了薪水,两人一同去外面吃饭。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酒。那时候的萧红真可爱,想吃肉丸子不直说,先是要看,后来又说:“有这么多菜,就不要肉丸子了。”这些快乐多么短暂呢,即使是进行着的时候,也是苦中作乐多一些吧。为什么她偏偏要承担那么多苦难,我只是想不通。
或许燃烧的事物总逃不了短暂的命运,或许她天才的感受能力与创作能力同她经历的磨折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又或许她燃烧只是生命短暂前提下的选择,她渴望创作正是因为极度痛苦的人需要一个出口。这值得吗?似乎轮不到她来选择。待我看时,剩下的只是灰烬,甚至连这灰烬也渐渐远去,连推演曾经的燃烧都愈加艰难。
许广平说,萧红在文章里相当英武,处理问题却感情多于理智。她又补充道,大概女人都是如此。萧红是一个女人。我犹记得片尾,她在大街上转过身来,梳着两条麻花辫,大眼睛闪着光,直直地看着镜头。那一眼,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把一切都望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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