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食鯚花

小雪节气后第一次降温，朔风瑟瑟，水瘦树寒。正找出衣橱里的羽绒服来穿，小九妹打来电话：中午去小街聚聚吧。

好的好的！踩着饭点，四人驾车而来，二十分钟不足，我们就到了知青小街。

路旁的小菜园里，冬菜长得正盛。最惹眼的是彩椒，那叶子绿生生的，五颜六色的彩椒泛着幽幽的光，醒目又热烈。

停车的时候，两条黑色的狗汪汪汪地叫，似是欢迎，又像嬉戏，我们更愿意认为是欢迎。这样，一下子就进入了荠麦青青、鸡犬相闻的氛围中，轻轻松松，惬惬意意，就连风也觉得小了。不远处，一山正笑盈盈站在那里。

穿过长廊，进得大厅，方桌上杯盘菜肴已经放好。一山一边招呼我们坐下，一边说，厨房里还有两个菜，我去端过来。

随着菜一起端来的，还有两杯温温的枇杷露。我和小九妹一人一杯在手，未喝心已暖。

一山打开一瓶年份悠久的酱香白酒，不喝琵琶露的三个人，三个杯子分了，我们开始吃菜。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萝卜香菜上。萝卜和香菜都是刚刚从菜园里拔的，红皮白心的萝卜与碧绿的香菜放在一起，光是看看，就那么赏心悦目，一口吃下去，爽极，跟想象一样，完全没有令人失望。

一山抿了一口酒，指指中间冒着热气的两个碗，这才是重点，尝尝，尝尝！

这是一盆看似平常的大白菜烧肉片，汁白汤浓，亮点在肉片上。不是五花，不是梅条，搛一块放在嘴里，嫩而鲜，粉嫩的鲜肉与丝丝白色油脂相映成趣，状如梅花，这就是行家口里的梅花肉了。白菜的清香中和了梅花肉的脂，油而不腻，清而不寡。

正回味间，一山给我们每个人的盘中搛了一条鱼，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盘里赫然躺着的是一条野生鯚花鱼，就是“桃花流水鳜鱼肥”的鳜鱼。这样的初冬时节，到哪里找到这样的宝贝？

一山慢悠悠地说，前些天气温高，暖冬的节奏，我去邻区办事，正好在经常买鱼的鱼店遇上，一下子全买了回来。

一山催大家趁热吃。眼前这条鳜鱼，大嘴巴扁身子，黑斑点点，乌花密布。它是鱼界的霸王龙，凶猛无比，不吃水草，专吃水中的小鱼小虾。所以鳜鱼是不宜与其他鱼一起放在盆中养的，不用多久，那些鱼虾必然会成为鳜鱼的口下败将，嘴中美味。

想起学生时代住宿，每每放假回家，父亲必定提前买好鱼虾，等我回家。虾是河虾，鱼是鲫鱼。有一回，父亲又去买鱼，竟然遇到了一条鯚花，大喜买回，母亲煮好鱼，我刚好到家，一家人围坐，开开心心大快朵颐。后来，这样的鯚花很少遇到。鯚花鱼，成了至味的代名词。

“姐姐快吃呀！”小九妹在提醒我。一筷子下去，蒜瓣肉搛起来，哇！肉质丰满，肥厚细嫩，记忆中的味蕾被唤醒，一吃就停不下筷子。转眼之间，一条鯚花鱼只剩下鱼头和鱼脊梁，这时我才小心翼翼地伸向鱼头那两块嘴后腮边眼下的蒜瓣肉，慢慢咀嚼，心满意足！

鳜鱼也是汪曾祺的最爱。老爷子是里下河畔的高邮人，把鳜鱼称作鯚花鱼。他喜欢清蒸鯚花，一条鱼剖下来，两片鱼肚打上刀花，大大的鱼头在前面耸着，撒上姜丝葱段，隔水一蒸，香味扑鼻，人间至味。像今天一山用土灶红烧，大火煮开，小火慢煨，打开鱼肚，鱼肝端端地藏在那里，与鱼腮边的两块肉一样难得，只是更糯更软，有人说，这就是鯚花鱼的花，我不懂，我一直以为，鯚花鱼身上的斑点就是花，问九妹，她含含糊糊，一山不置可否。只是觉得，每一条鯚花鱼，一山收拾得那么仔细，把鱼肝细细地洗了，和着鯚花鱼一起煨，一点都不浪费，敬天惜物，就藏在这细微之处。汪曾祺的清蒸鯚花鱼，我们只能隔着书本去想象，一山的红烧鯚花，是我们眼前的美味，可见可尝，食之难忘，回味久久。

现代人生活节奏快，聚餐稀松平常，一大群人轰轰烈烈，推杯换盏，吵得人发晕。像今天这样，于知青小街一隅，四五人围坐，细语慢酌，人间烟火，莫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