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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经历的一件真事。
当时(上个世纪70年代初),我正在内蒙古乌拉特前旗插队落户。那是一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今天斗这个,明天批那个,总是搞得很紧张。
那天晚上,累了一天的我刚刚入睡,就被魏国推醒了。
魏国是跟我一块儿下乡插队的同学,也是我们村的民兵班长。
快起来,魏国对我说。
大半夜的,干什么呀?我没好气地问。
魏国说:公社下来的通知,让各村的民兵紧急集合,抓反革命逃犯!
我忙穿起衣服,心想这事可耽误不得。
我们村一共5个民兵,都在魏国的领导之下。
人集合齐了,魏国头戴绿军帽,肩挎一支半自动步枪,很是威武。而我们5个人或拿棍子或持镰刀,有些乌合之众的味道。好在我还有一件令所有人羡慕的装备:手电筒。
魏国对我们训话说:上级通知,有个反革命分子逃窜到我们这一带来了,上级命令我们马上出发,沿狼山小路搜寻,然后到公社汇合。
魏国的话刚说完,有个民兵就接上了话茬儿:这黑更半夜的过鬼崖,吃了豹子胆啦?
我这才想起来,狼山小路有一处名为鬼崖的地方。听老乡说,那地方不干净,总闹鬼,而且总是在夜里;白天从那里过没事,天黑了就不行;据说那鬼还能呼风唤雨呢……
魏国可不管那一套,他把半自动步枪一晃,说:明知山有鬼,偏向鬼山行。咱70年代的青年,还信什么封建迷信吗?
鬼崖的事我是不太相信的,再说那时候我也什么都不怕,我拎着一根棍子,心中充满豪气,何况我必须支持魏国。
我说:咱快行动吧,什么鬼不鬼的,别耽误了正事!
于是,我们这几个人便出发了。
时值夏秋之交,山路崎岖,阴风习习,远处依稀有狼嗥。
怕么?魏国问我。
不怕。我说,不就是狼么。
你怕鬼么?魏国又问。
我说:我夜里走过坟地,什么都不怕,再说哪儿有什么鬼呀?!
我跟魏国就这么一路说着走着,忽然魏国停了下来,急得直跺脚。
我忙问怎么了。
原来,那几个民兵早就溜号了,只剩下我和魏国两个人。
魏国骂了半天,后来又安慰我:别怕,咱有枪,枪里有子弹。
我也安慰他:没事,我还有手电筒呢。
我们继续前行。
天极黑,风声渐紧,草木呼哨,扑啦啦有夜鸟飞过,惊出我们一身冷汗。
夜空里隐隐有雷声。空气变得潮湿了。
他妈的要下雨!魏国狠狠地骂了一句。
话音未落,就有大颗的雨点儿打在了我脸上。雷声近了,有时就在头顶轰响,怪吓人的。
快到……那个……那个鬼崖了吧?魏国有点儿心慌地问我。
魏国这么一问,我也心虚起来,竟不知如何回答他。
越往前走,那雨就越大,风夹着雨,雨带着风,斜斜地刮过来,好像就要到鬼崖了,老乡们说那鬼能呼风唤雨,果真如此么?
忽有电光一闪,漆黑的世界在一瞬间现出了真面目:四周好像有什么异样,一种紧张的气氛在夜雨中扩散开来。又是一个闪电,跟着一个炸雷,震得大山轰轰作响。
魏国一拉我的手,把我拽到路旁的一棵杨树下,他一边把枪端起来一边贴着我的耳朵说:你镇静点儿——对面山崖上有鬼……
魏国话音刚落,便是一道煞白的闪电,我猛抬头,只见对面山崖的陡壁上影影绰绰地立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庞然大物。
就在那风雨摇动的草木后面,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青面獠牙……
不是幻觉,千真万确。在那一刻,我吓得几乎瘫在地上。
闪电过后,四周一片漆黑。
快,拿手电筒照、照他!魏国直催我,我也害怕,他的声音都发颤了。
我硬着头皮打开手电筒照过去。
手电光正好照在那鬼的脸上,这次越发看得清楚了:青面獠牙,赤发蓝眼,血盆大口,面目狰狞。
砰!——魏国开枪了。
不愧是民兵班长,魏国这一枪打得真准,子弹打在那鬼的脸上,火星乱迸。
可那鬼纹丝未动。
砰砰——魏国连开两枪。
那鬼岿然不动。
刀枪不入,果然是鬼。
手电筒忽然不亮了。
忽地一阵疾风暴雨,然后就是一种从未听过的呼啸声从身旁掠过,闪电惊雷接踵而至,山崖上的恶鬼又在惨白的电光中出现,令人毛骨悚然,跟着就是死一般的漆黑。
我仿佛置身于鬼域。
魏国疯了一般向着那鬼射击,直到把那几颗子弹打光。
当那恶鬼重又在耀眼的闪电中现身的时候,魏国声嘶力竭地发一声喊:快跑!
于是,魏国在前我在后,没命地往前跑去。
我记得我和魏国都很狼狈,我们一路疯跑,摔倒了爬起来再跑,我们不敢耽搁一秒钟。
那个时候我们没有手表,也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最后我们俩都跑不动了,一起倒在了地上。这时候我们才发现,我们早已出了山,而且,雨已经停了。天边一轮新月。
刚才真是看见鬼了吗?魏国惊魂未定,迷迷瞪瞪地问我。
看见了。我说,真看见了。
那真是鬼吗?魏国又问。
不是鬼又是什么呢?我反问他。
不会是反革命分子装鬼吓唬人吧?魏国爬起来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呢?
我说:有什么问题,你打了他好几枪,枪枪命中,再凶的反革命也成蜂窝了!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啊。魏国说,可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事情往往就这么怪:我和魏国都是目击者,我们都看见了山崖上的鬼,我们的眼睛没有错,但我们却很难相信我们所看到的一切。
后来,我和魏国又叫了几个不信邪的知青,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正午来到了鬼崖。
鬼崖山青草绿,我们搜寻了半天,也没见任何鬼的蛛丝马迹。
我和魏国成了他们的笑柄,我们被称为见过鬼的人。
许多年过去了。
我辗转回到了天津,魏国则在呼和浩特安家立业了。我们各忙各的,一晃竟20多年没见面。今年春节,在一次同学聚会中,我意外地见到了魏国。
老同学们打趣说:两个见过鬼的人又见面了。
闲谈中,我提起当年鬼崖遇鬼的事,魏国竟哈哈笑了起来。
待他笑得差不多了,才跟我细细讲起来:他曾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新闻,说是有个很能干的考古工作者,在狼山发现了很多幅珍贵的岩画,那些岩画大都分布在陡峭的崖壁或奇兀的巨石之上,经历了不知多少年的风风雨雨。魏国说他看见这则消息时心里一动,因为鬼崖就在狼山,难道是岩画作怪?魏国通过关系去请教一位考古专家,专家听了他的故事后告诉他,他遇见鬼的地方很可能就是一幅岩画。魏国不解,说我们后来白天又去过,光线好极了,却什么也没发现。专家很热心地解释说,那幅岩画大概经历了几千年的漫长历史,画面不可能那么清晰了;也许因为颜料成分的缘故,也许因为角度光线的不同,在强烈的阳光下什么都看不见,反而在闪电或月光下露出本来面目,这种现象并不奇怪,完全有可能存在……
我哭笑不得:原来是一幅画,真是见鬼了。
魏国说:那是文物,我们傻兮兮的,什么都不懂。
我们都笑了,然后喝酒,然后约定,来年去狼山看岩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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