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根疯了,在山上那片荒冢出没。那里是他的一切。
母亲躺在地上,虚弱地喘着气,脸色干黄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他有些怕,上前喊妈快起来。母亲仍躺在地上无论他使多大的劲也没扶起,如一块大石头冰冷沉默。母亲喊着他的小名他答着心痛。
他心疼,憋足了劲地喊,妈,妈,起来,拉不起大哭。憋足劲地哭伤心欲碎,怎么哭也哭不出声来,很难受。
使劲地喊,醒了才知是梦。梦里真真的。妈还是那样,不爱说话老哼哼。转念一想,不对最近工作挺忙,常加班家里又出了点事,才胡思乱想。他安慰自己转念又想,难道是因那句话,不是已过去很久了。安慰自己又不停地否定,一时很纠结。
妈已走几年了,怎么老梦到呢。有些害怕,后背冷嗖嗖的。以后心里隔硬。
回到家锅盖灶上盯着几只苍蝇,撒落的残汁菜叶已变黑,不记得多久没做饭了,媳妇不知去了哪。桌上散放几张彩票。
依旧早出晚归,两个人如找食的鸡,碰面咕咕叫几声,有时也懒得叫各找各的窝。
黑黑的夜,醒来希望看见些什么。一个身影一声喘气声,母亲呼喊他的声音。什么也没有,黑暗中母亲的声音温暖睡得踏实。
一只船飘来载着他,心里空落落的。他心里有许多话要说,像棵草。
那句话不知说了多久,现在依在耳边。
“妈,你等着我挣了钱,带你出去转转。”
“我不要回家,死也死在医院。”
他母亲笑了,他也渐渐长大,有了工作成了家。依旧忙得不见影,母亲在村口望着他上学的那条路。
声音拉长如小路,伴着他,一直在耳边。以前是以后是。
偶而回去丢下买的礼物,匆匆走了。依住在租的两间平房里,夏天如洗桑拿,冬天不住地跳踢踏。媳妇走了他也没找。
那条上学的沙路,如今变成了水泥路。没有了上学的少年,村口也没有了张望的身影了。
青白的路面光滑笔直,反着耀眼的光。路上人来人往,好奇陌生地斜睨,一个都不认识。
杂草葳蕤上山的小路若隐若现。天阴沉,雾气缭绕。
“二叔,放牛呢。”二叔笑着不语。牵着牛边走边唱,歌声在树林里回荡。身后跟着漂亮的女人。
四大爷,二娃,三狗子,小雪,他们笑着从他身边走过,无视飘然远去。追着喊着,雾更浓。
村口的那棵柳树已不见踪迹,路边的那株蔷薇又去哪了。小时的那个小河也干了,熟悉的吵闹声,河边洗衣服的大妈小媳妇隔着雾,笑声传来。河岸野花正开,小孩在追着蝴蝶。惆怅想岸上开满野花水清清的小河还在,风在吹不知名的歌。
医院他成了常客,母亲的病耗得他卡上的数目越来越少。媳妇抱怨也越来越多。
医生的话让他彻夜难眠。
“根儿,我不回家我死也要死在医院。”
母亲清楚地扔下话,他左右为难。
人是房子的胆。老家的房子像母亲,黝黑衰老阴暗有霉味,下雨漏雨晴天漏阳光。晚上总有各种声音,猫在叫,树上的鸟在叫,山上的魂魄游荡。小时很热闹母亲老了,房子没了胆摇摇欲坠。母亲来住过几回,媳妇捏着鼻子,母亲的脚步,无奈颤颤的走了。
瘦小干瘪的身影在眼前晃,夜里心酸地哭。和着媳妇的酣声。
每次回家不敢进去,来去匆匆,说不上几句话。多坐会,做好吃的。是回家听到最多的话。心酸泪打转,不想让你走。又催着,站在门口看着,目光哀怨不舍。不敢回头看,母亲,连身后的那棵柳树。
回去有时听母亲瞎唠叼,说房子漏雨,阴暗有霉味。他知道妈害怕冷清,怕老房子。
他叹着气,听得多了,似没听见。
你也会回来,山上给你留了位子。笑声从身边飘过。
在坟前烧着纸,青烟袅袅随风飘乎,阴森寒冷。
二叔在河边放牛,目光呆迷寡言。望着河岸上的小路等着来人,一直到死。他的媳妇如蝴蝶飞入草丛不见了。
牛在叫,河水奔腾。人们说,如果春草回来,他就闭眼了,死时眼睁着。怎么揉捂都不管事。
他狠狠心,办了出院手续,心里像做了亏心事。没告诉母亲。请假多了,领导要辞退。
他母亲临死眼都闭着,回来后都不喊他小名了。也再没说一句话。
母亲的盼望没了,心死了。
葬礼上,他呆坐着,像死了一样。这辈子都不安宁。
风刮来纸钱飞舞。
秋根,到我们家去玩,来喝口水。二叔小雪叫着他。他们没死,依从前那样热情大大咧咧,光着身子在河里招着手。
他们是一起走的,一落一救,都搭上了。小雪是二叔拾来的,两人如父子。老人说路上不寂寞。他是听母亲说的。
现在没人认得他,只有山上他们。
我们给你留了地方,看在那。小雪指着山上。
山上那一片坟冢,在乱草树丛里。是的,有天也会来,会来。
他点着头,孤寂惆怅步履歪斜。身后乱草欢腾。
又扎进那热闹的笼子,那方格里忙碌。
领导找谈话,涨了工资升了职。晚上买了瓶二锅头,像做梦。梦里没有母亲喊他小名,媳妇在喊他。
电视里彩球在滚动。怦怦怦红色的,滴着血,是他的跳动的心脏。
媳妇拿着彩票在大叫,声音如飞船升空。
他指着那小球,没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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