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祖父

     

忆祖父

祖父离开我们已十八年了。二零零一年的正月初三，外地工作的儿孙尚未返程，外甥诸人皆来拜年，祖父在全家人的注视中安然往生极乐，神态安详，令人称异。

        曾祖父中年得子格外宠爱，很小便送他进私塾读书。祖父天生聪颖，记性极佳，几乎过目成诵。先生偏爱，别人抻着脖子硬背的时候，他却可以在室内随便行走。先生有时也逗他玩儿，一边又免不了多教点东西给他。

        祖父十八岁时祖母进门。祖母大他五岁，是邻村的，家境殷实，也是耕读人家，算是门当户对，两人相敬如宾。

        我家世代农耕，祖辈勤恳倒也衣食无忧，祖父堂兄弟七人并未分家。四十几口人吃住在一处，日出而作，日落而栖，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男的忙时耕种闲时打鱼，挣下四十余亩田地，彼时一亩合如今四亩。养了几套车马，其中一套专门用来拉人。自家不用时就拴在当街供全村役使。谁家娶媳妇送姑娘祖父套上马车赶着便走，并不收费，故此在村中人缘极佳。家中女人并不闲着，劈柴推磨烧火做饭剪裁缝补，晚上还要纳鞋底。妯娌之间整天磨肩擦踵却不生嫌隙，其乐融融情同姊妹。当时的东堤西南庄说的正是我们家。

        河东的平度县闫庄有个大药铺，三十多年并未收到我们家半文钱的药费，众人很是惊奇:难道他们家人不生病？其实不是不生病，小病小灾架不住人多智慧大，这人一个小偏方那人一个小偏方，去野地里薅把草回来煮煮喝了就好。

        日本人来了，闹得鸡飞狗跳。后来，日本人被打跑了，政府说一家子人太多物资分配成问题，动员祖父们分家。于是，各自打发老婆孩子回娘家小住，请来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半天功夫撕扯完毕。众人皆服，无一人不满。都是自家兄弟，谁吃不是吃？谁用不是用？分家并未分心。往后的日子免不了要互相帮衬，互相照应，人心之淳厚，可见一斑。

        祖父五十岁时祖母离世，祖父自此单身，可见与祖母伉俪情深。彼时六个子女已有五个成家，只我父亲年方十七尚未婚配。祖父三十四岁生了父亲，三男三女甚是满足。又因中年得子加之父亲之前有一男孩夭折，故从小视为掌上明珠。心疼这个未成年便痛失母爱的小儿子也是祖父未再续弦的原因吧。祖母过世五年，父亲与母亲结婚，一九七一年，在一场空前绝后的大雪中，我来到了这个平凡的家庭，开启了这次生命之旅。

忆祖父

        幼年的时光平淡清浅，却亦有另一番欢欣景象留在记忆里时时闪现。父亲兄弟三人，祖父每月有十天会在我家吃住。这每月十天便是家中最热闹的时节。祖父生性乐观开朗，既儒雅又健谈。思维活跃妙语连珠，时时惹得满堂哄笑。加之我们姐弟年龄尚幼，便格外不拘礼节，家中氛围还算民主，出了名的村东一台戏。我们少年时期所接受的教育，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祖父的孔孟之道。二弟淘气，时常会冒冒失失做错事，祖父一劝不改，再劝仍犯，祖父却也不急，只微笑摇头曰:朽木不可雕也。二弟便摇头晃脑学着祖父语气:朽木不可雕也，引得全家大笑。祖父也笑的开心，样子像极了一个老小孩。每每茶余饭后，祖父便讲一些前人的故事，教我们善恶有报的道理。末了总要说一句:光行好事，莫问前程。神情淡然，甚是自在。

        祖父会干匠人活，泥瓦木工皆通。谁家盖房上瓦打家具总会找他帮忙。来者不拒，从来不收工钱。那年月，生活艰辛，谁家也不容易，一桌子菜，或许会有一个炒蛋或者炖鱼，这一道菜不到完工万万不能动。碰上热天，即便是馊了也绝不会去动筷子。主人家这是顾全脸面做的压桌菜，顿顿往上端又顿顿撤下来，直至完工后直接倒掉。祖父在村里没有进不去的门槛。

        祖母去世后，家里便不再让祖父干农活。老人家闲不住，把庭院打扫的干干净净，草垛子码放的齐齐整整。对于爱干净这一点我们姐弟三人都接受的很好，每到一处必先清理环境，务必使所居之处明亮整洁。每每闲下来，祖父便会坐在他房间的土炕上捧一本长篇念念有声。剃了光头的祖父慈眉善目，唇上一抹棕色短须上下抖动，像极了念经的老和尚，惹得我们叽叽咕咕的笑他。祖父并不在意，旁若无人。

        祖父一生并未谈及修炼诸事，但观其言行态度，无不暗合于道，实在是祖上阴德所致。他常说:一分忍耐一分福。用平实的语言告诉我们，不骄不躁不惧不忧，人生的种种福分莫不是从忍辱而来。做任何事都要留有无尽的余地，十分精神用七分，留下三分给儿孙。为人父母更是要行善积德，为儿孙铺一条金光大道，并时时以身作则，于无声中行教化。

忆祖父

        我本农家之女，学疏才浅又不思发奋，勉强写下这段文字，略表对祖父的敬仰与感恩。

                      戊戌夏月陈玉娟于鲁笔书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