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出门啊,遇到只野兔,我寻思着,猎来同你打打牙祭,没成想,竟被它跑了!”男子咧着嘴,手中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因为没有得到回应,抬起头,看向他说话的对象。
那是一副画,画上有女子,粗粝的麻布裹在身上,和她那姣好的容颜格格不入,兴许是画师不落忍,在她额间点出了几笔梅花妆,这如仙如画的样貌,却是让整个画面又陷入了奇怪的境地。
“其实啊,本来就要捉到了,可是一想到,就算是捉回来,以你的心性,定是要放它回去的,就晃了一下,哎,就那么一下,那小东西,就跑没影儿了。”男子收回视线,手中的箭弩划出一个弧度,最终斜挂在了画的左侧。“今晚,又没肉吃了。”叹息着,不知是因为放跑了唯一的肉食,还是因为这沉闷的房间,从来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夜凉如水,男子将灶上的吃食收拾完备,就出了屋子。每晚,他都会出来赏月,就算那日同今夜一样,没有月光。
“这山谷中,唯有这一处能观得到星月,只可惜,今晚是看不见了。”他匆匆抹去眼中的伤,指向空中的一点。
“你瞧,这乌云蔽月,紫微晦暗,天下,将要有大难了!”他摇摇头,想到什么似的,道
“你定是不信…”
“当然不信!天上几时阴雨几时晴,跟这天下有什么关系!”女子的娇嗔犹如在耳。
“可你不知,这阴雨,又怎么能阻挡星象的预兆!”
“那若是我让你阴雨天占星卜惑?你当如何?!”
男子款款而笑,他自然知道如何回答,却猛然发现,方才的声音近得很,但的的确确不是脑中臆想。他焦急着回头,只见,屋檐下,一女子翩翩而立,一身素雅薄纱,仅一个背影就称得上窈窕多姿。
“你!”男子不敢置信,激动地只说出了这一个字,而几步之遥的女子,也转过身来,正是画中之人,额间点梅,如仙如画。
“若我说,我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你信还是不信?”略显俏皮的语气,果然是那个人,男子赶紧扑向前拥住,生怕一个顿步人就又消失了。
“信,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男子声音有些沙哑,但不妨碍他清晰地说出整句话,他信,他等了二十多年,就为了等待这样一个奇迹,如何能不信。
失而复得,最是难得。
此时,云端中的两个声音渺然飘来。
“这男子的痴情,苦等二十年,总该不是作伪吧,看来,上仙您是要输了。”
“静观其变。”
“若是输了,可别忘了许我的好处。”
“到时,自然愿赌服输。”
山涧水声潺潺,同清脆的鸟鸣一道,惊扰了这一池水波,也惊起了睡梦中的人。
“妭!妭!”男子惊呼着一个名字,他怕极了,昨夜不敢入眠,就是怕醒来之后就再无那人身影,就在他想这是不是又是一场黄粱美梦的时候,那娉婷的身姿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瞧你吓的,我就出去炖个粥,怎就如此狼狈?”
男子见到了人,也终于冷静了下来,他讪讪笑着,就紧盯着女子不离视线。
“你这人怎的如此胆小了?”
“能够再次见到你,真是邀天之幸,我生怕就成了梦,所以一点都不敢放你离开。”
“我不走,既然来找你了,哪还有走的道理?你先起来,这日晒三竿了,再不起,这粥也不必喝了!”女子不理人地出了茅屋。
男子听罢连忙拿起衣服腰带,胡乱系着就跟了出去。
“太久没吃你煮的粥了!”
“以后,有你吃腻的时候。”
日已西沉,二人甜腻了一天,男子讲述着离别后的日子,望着身边的人儿,那些苦痛,也尽成了铺就今日相聚的石子,踩在上面的痛,在心爱人面前,却是满满当当的甜。
男子领她来到画像前,画中女子盈盈笑着,只是恍若比初时多了分苦涩。
“没有一天能忘怀!”男子目光紧锁在身边人,而画中人的寂寥却无人说道了。
“这个画像真是难看,”女子嗔道,顺手摘下画卷,似是要毁去,却是被男子及时拦住了。
“你是在怨我画功不佳吗?”女子不愿回答,沉默就像是一匹猛兽侵袭着这两个久别重逢却也都惶惶不已的人。
“如果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你还会……”女子没能将话说完,就被男子手拿着画卷,同真人比对过去,“让我瞧瞧,哪里不像了?”
画中人谦和的笑,比对着对面稍有怨色的嘴角,确实略有差距,但容颜未改,这二十年来,人又怎么能不变,何况是更难测的心呢?
“我倒是觉得像极了,只是衣服换了,整个人都美多了!”男子啧啧称赞着,他平时絮絮叨叨的对着画,如今真人与画相较,竟也只能对着真人说些虚迤的溢美之词。
“你那粗布麻衣,当年就穿得我浑身难受!”大概是忆起了曾经的往事,两人间的气氛终于又重回平和,只是女子似乎没注意到,他将画卷收起,似是有意的藏匿了起来。
时辰如落叶般翩翩而过,二人的日子过得十分融洽,女子在家中种菜煮饭,男子便出去砍柴,或是做些生计。他们虽说是住在一个谷中,谷外却是个不算荒芜的村落,每月初五也都会有不小的集市。这多了一个人,吃,倒也没有太大区别,就是穿,男子怎么舍得让她再穿自己的粗布衣呢。
“风大叔这几日在你这边买了几匹花色鲜艳的布,是准备做什么?”布摊旁边的小贩凑过来问道。
“听说是娘子回来了吧?”
“不都说他娘子去世多年了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而且那些布都是女子穿的,风大叔的娘子少说也得有40了吧,怎么还穿又绿又粉的?”
“那谁知道啊,”
“不会是掳了谁家的小姑娘上山做夫人吧?”这小贩年届三十,多年前曾因为那人的风貌,丢了几个媳妇,就自然地将那人列为欺男霸女的外乡人,之后那人有任何异动,总是紧跟不舍。
“怎么可能,你是怪谈听多了吧,我们这个村子不大,丢了闺女怎么会不知道?而且,以前咱们也有不少姑娘瞧上他的,想让他提亲,不都推了嘛,好像你现今的娘子也曾属意过他呢!”布摊主只觉自己周身凉意,瞥见小贩脸色,才知道是自己碎嘴说错话了,立马扯开嗓子叫卖了起来。
“妭,我回来了!”
男子手里拎着两匹布,直接踢开了门,竟看到院子里血迹斑斑,顿时愣怔了,手中的东西掉到地上,砸出了个闷响,“妭!你在哪里?”双腿不受控制地抖动了起来,却还是颤抖着奔进了房间,空无一人!若说这一切都是梦,那这血渍又是哪里来的?男子像是重新回到了曾经的某个时刻,无能为力地看着身边的那人闭上眼睛,他喉中呜咽,又慢慢化成了困兽般的嘶吼,惊飞了窗外的鸟儿。
“啊!!!!!”
“你回来了?”
女子惊慌有些惊慌,可能是被他吼声吓到,踌躇着不敢上前,双手缴着衣摆,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在谷外捉了只兔子。”男子皱着眉头,似乎很排斥这个答案,恍惚间,似乎看到女子手中的鲜血,“你手怎么了?”“不是不是,是杀兔子的时候溅的,不是我的血。”男子似乎不想提她手染鲜血的事,只是将人搂了过来,道:“以后这种事让我做就行了。”终于平静了的声线让女子觉得很是温暖,靠在那人的肩膀上,舔了舔自己愈发嫣红的唇瓣。
是夜,月色如洗,将溪边的水流洗就成清亮的色,虽不能如白昼时映出天地,却也能看出岸边的年届不惑之人的相貌。
前几日,他在街上买回了一枚铜镜,铜镜中是个已有半头白发的男人,那男人面色憔悴,眉眼间的纹路深刻,如刀割的一般。他这才发现,一直觉得奇怪,究竟是怪在哪里,自己这老态龙钟的模样,而她,却仍旧是曾经风华并茂的年纪。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找了你好久,”她穿上了翠绿色的新衣,像是映在月光下的仙女,或许,一眨眼,就飞升奔月而去了,男子收回了目光,越是美貌,越是让他心有戚戚,这身皮囊竟也有被自己嫌弃的一天。
“没,来这儿看月色,”
“月亮有我好看吗?”大概是穿了新衣,没有得到该有的称赞,女子有些不依不饶,可他今日却没了那个心思。
“你不是最喜欢赏月的吗?”小声地道,恍若这几十年面对着那副人像自语一般。
“有吗?”女子声线略高,那如黄鹂般的清脆竟让他觉得甚是刺耳,脑海中出现的事,让他不由地摇了摇头,口中说着转移话题的话,眼睛仍旧直盯盯地望着遥远的月亮。
“你,为什么二十年后才回来?”
“不是说,我从画中来吗,”女子敷衍的语气让他不耐,那日他们再逢,论气氛,也不是追究的时候,如今,早已冷却下来的热情让他不自觉的想要弄清楚来龙去脉。
“别哄我了。”
“……你真想知道?”
“是!”
“知道了又如何,知道了你是不是就会抛下我?”女子柔弱的样子让他有些不忍,本来想否认,却触到了心中的痛楚。
“从来都是你先抛下我而去的啊!”他脸色本就不好,恰恰又回想起多年的事情,整个人就像是风中摇摆的孤舟,只需一阵轻风,就能将他沉入水底。
“那你又何必再问?!”
“……”男人没再说话,他明知道女子是有苦衷的,竟还是让她如此为难,自己陷入了自我厌恶的境地。
“当日,我被一路过的道人救了,仅此而已。”“返阳之后,那道人将我带走,我无法寻得这里,便耽搁了这些年。”
平平的叙述,没有一丝波澜,恍惚中让他觉着,这分明在讲着别人的故事,可他并没有拆穿,只要有个答案就好了,他只是想要个回答,为他二十年光阴所求的一个回答。
情绪终于压下,男子转回头看向眼前人,却惊呼了起来!
“你!”
“我与那道人可是清清白白的,你可不要胡思乱想!”女子以为他怀疑自己的感情,顺口反驳道,可看着他并不像是质疑,反倒是眼中流露出恐惧,她向前一步,对方竟然抗拒起来,她这才反应过来,指着自己道:
“我,怎么了?”
“你的脸?!”
她向着溪边瞥了一眼,
那是一个光秃秃的脑袋,皮肤像是树皮一样挂在头颅上,在月色下,十分渗人。
“这只是跟着道人学的一些法术,真吓到你了?”依旧是方才那种超然物外的语气。
男子揉了揉眼睛,果然,面前仍旧是那个风姿无限的女子,仍是那个令他百转回肠的人。
“回去吧。”他困意骤然袭来,脑海里还闪着方才的画面,却已是不能控制。
“我…”
“你这几天面色不太好,明日就在家里将养着吧。”男子终于沉睡在女子美好而又邈远的声线中。
晨起,又是开集的日子,只不过天色还早,只有几个零零散散的摊子摆出来,小贩瞅着隔壁的布摊主出来了,立马把人揽到自己摊子上,低声道:
“我说什么来着,东头的老张家闺女一夜未归!”
布摊主不明所以地问道,
“这她不见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兴许是在山上迷了路。”
“我猜,肯定是给那个姓风的掳走了!”小贩言之凿凿,就像是他亲眼看到一样。
“你这么关心张家闺女,就不怕你那媳妇打翻醋缸子啊?”布摊主大早上的被他揪过来听他瞎说,也没个好气。
“你说什么呢!”
“别老是咬着风大叔不放啦,好好过你的日子,这媳妇你也娶了,还计较什么?”
“我可不能让他这么逍遥法外!”
“哟,啥时还学会文绉绉的,那词儿啥意思啊?”
“就是,一定会抓到他的把柄,让他去吃牢饭!”
布摊主摇摇头,叹了口气,心道:这人看来是不搞出些是非来不罢休了,以后出摊可要离他远一些了。
而小贩心中正燃起正义之火,心心念念着要拯救着被外乡人欺负的张家闺女于水火呢。
“如果我没有这幅容貌,你是不是就不会在意我?”清晨醒来就看到女子坐在自己面前,泪眼戚戚。
“妭,你在说什么呢?”
“我已经回来了,这幅画怎么还留着?!”她不知道从哪里将画寻了出来,像是遇到了仇敌一般,手紧紧地攥着,如果可以,兴许,就能立马让这幅画四分五裂。
“这只是一幅画而已,”男子随口答着,伸手就想抢过画卷,却被她躲了过去。
“你也说这只是一幅画,怎的,就舍不得扔?”那咄咄逼人的态势让男子头痛起来,
“你舍不得,我帮你!”说罢,就起身快步走出门外。
“妭!”男子追出去的时候,只看到女子的画像已被浸入溪水中,画中人浅浅的笑已被溪水打湿,染上了一层水色,他正待去捞,就被身边人挡住。
“我,只是怕,你嫌我不够美。”有些委屈,有些怨恨,更多的是满满的渴求,似乎从来都是这个人在主动,而自己,所做的所有,也仅仅只是等了她二十年而已。画卷随着水流游到了下游,一会儿就不见了,他这才收回视线。
“你就是你,就算你七老八十,也是你,那幅画,只是你的替身而已。”男人轻声地抚慰着她不安的心,可是自己心中的想法,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替身,究竟是谁,自己所等了二十几年的人,究竟有没有回来。
水流不是很急,男子循着溪水走了不远就寻到了画像,那幅画已经被水浸透了,他将卷轴摊开在岸边的石块上,“你觉得我,等的是谁呢?”
“我记忆中的她,就像你一样,温婉,有时也调皮,可是从不食荤,最爱赏月,也不爱穿绿色的绸子,她说绿色的寓意不好,倒是偏爱粉。”没再说下去,只是深深地看着画中人的眉眼,浸过水的眼瞳更加清澈无邪。
“也许这二十年间,没变的,只有你吧。”
“哟,风大叔,”他正兀自惆怅,却被一个不识趣的声音打断。
“谁?”
“是我!”是集市上见过的布摊主旁边的小贩,那人一脸奸笑,阴阳怪调的语气惹人生厌,
“最近听说张家闺女走失,没再出现,那姑娘可是年正芳华,也是个美人胚子,怎么就走丢了呢,你说会不会有人不怀好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村就你一个外乡人,住在这个什么破谷里,没人敢来拿你问罪,就由我来!总不能让你逍遥法外!”
“你的意思,是我掳了人家闺女?”
“那还有假!”
“你瞧见了?”
“没有,但是十之八九就是你了,”瞧着小贩那盛气凌人的模样,男子本就是满腹怨气,一个抄手,就将人擒住,待他挣扎不过,才道,
“我向来与人为善,可是不代表可以任你们欺辱!”“若是再来谷中烦我,我不介意拿你们的尸身百年后给我殉葬!滚!”
小贩没料到男子力气这么大,身体自由后,连忙跑开数丈,边跑边叫唤道:“我一定会揪出你的把柄的!!”
对于小贩的挑衅,男子自然没有放在心上,视线又回到画卷上,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这么早回来?”女子盈盈笑着,似是等了很久,他知道等待的滋味,顿时心思软了起来,开始跟她絮叨着遇到的事。
“嗯,遇着一个小贩,他怀疑我掳了人家姑娘,”
“哦,是吗?”
“我最近都没出谷,你倒是时有出去,有没有见着过?听说好像就在这谷附近走失的。”
“没!没看到过。”
日头高挂,没有一丝风,鸟儿都懒懒得不愿出声。
“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个老淫棍,没想到竟然这么没人性!”
小贩从后门翻进院子,无意间发现了一具的尸体,血肉模糊,就像是被虎狼啃啮过一样,不觉脖颈冒起了冷汗。
“你是?”女子是听到后院的声音循声而来,看到地上的尸体,倒是并无惊讶,更多的疑问是对着这个不认识的男人。
“姑娘,你别怕,我是来救你的,”这小贩见是个女子就跑了魂,就认为是他臆想中的受害者,直接上前,牢牢地抓住她的手,心中还窃喜,虽然自己家里有了婆娘,不过跟眼前这个比,真是有天壤之别,此次自己英雄救美,今后,指不定就被以身相许了,这个想法让他不禁笑出声来。
“你真的能救我?”女子的疑问听到他的耳朵里就是害怕那个姓风的混蛋回来,就和盘托出了自己的计划。
“能能能,那姓风的混蛋今日去集市了,我已经打了赏钱让人拖住他了,你跟我走,绝对是安全的!”
“那好,可是,你能先救救我吗?我好饿…”
“饿?等我救你出去再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不,这里就有的吃。”
“那好,等你吃完了我们立马就走!”
“好,”女子笑了,本是妖娆的一幕,在他看来却有些渗人,还在心中还纳闷这樱桃小嘴儿,笑起来,怎能能咧得这么大?!
“啊啊啊啊啊啊!!”
“妭!发生了什么事?”男子本来就有些奇怪,今天集市上多了很多无故攀谈的人,后来想起小贩言之笃笃的表情,眼皮便跳了起来,使个计策就撇下了那些扑上来的人,径直回来。匍一进门,便听到了后院的惊叫,人就连忙赶过来,却让他看到了最血腥的一幕。
女子正匐在小贩的脖颈上,跟野兽撕扯着猎物一样,先要断喉管,奔射出的血迹洒了满地,让他记起了那只沦为晚餐的兔子,是不是也是经历过这样的残酷。
女子满脸满身的血迹,更是扎眼!
“不,不,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不是!”女子眼见着他转身离开,想追过去解释,可是手下那血管还在不断地淌出血液,那温热的触感提醒着她,这个人方才还是活着的,还会说话,男子曾在战场上说过,“战场的杀戮不可避免,战士们是为了更多人的安宁,但是,杀人这件事,绝不能原谅!”而这回,在他的眼里,她已然犯了无法洗脱的罪行!
“若是我说,不杀他,我会死呢?是不是能谅解一回?”她低声地恳求着谁,这卑微的身体在这一刻,连大声都做不到。
(小贩觉得其实我还是可以救一下的。)
云端上,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
“你早就料到会如此?”
“她非人非鬼非妖,自然不容于天地,”回答的声音就平和多了。
“那她现在如何能存留在阳间?”
“以命易命!”
“你!赭炎,你真毒!”
“你以为我真瞧不出她就是天女妭?我与她怎么着也是共同掌管天地之火,怎么辨识不出?”
“你,就因为这?”
“没错,我与她本是并驾齐驱,却因为她乃帝女就处处骄横打压我,最后竟连斩蚩尤之功也都落在她的名下,我如何甘心!”
“你竟如此心胸狭隘,真是愧为上仙!”
“我愧不愧不用你管,不过你可别要忘了,愿赌服输!”
“输就输!本仙还不是输不起!!”
气急败坏的声音渐行渐远,而留下的身影却没有方才咄咄逼人的态势,静静地看着下界的瘫倒在血泊陈尸中的女子,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妭,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女子容貌已不见初时芳华,甚至分辨不出究竟是腐尸,还是个活物。杂乱的泥土上睁开一双眼睛,只有那眼睛还闪耀这些活的气息,
“你,回来了?”那是男子的样貌,或说,是男子年轻时的模样,眉眼如割,俊朗不凡。
“怎么能不回来,我等了你那么久,又怎么忍心让你来等我?”男子将快要腐朽的她抱在怀里,从未有过的疼惜,可是女子已经不是那个如仙如画的人儿,却像是块烂掉的木头,已经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你不是不能忍受我伤害生灵吗?我就不吃了,我不害他们,真的,你走之后,没有,”她焦急起来,连话都说不清了,男子帮她捋了捋碎发,只是一碰触,整片头发就脱落了下来,男子也面无惧色,只是将手中的蓬勃之物送进她口中。
“不让你害人命是因为天道循环,因果报应,不过,我寻到了一个方法,有了它,你就能为所欲为,天道都没法拿你去问罪了。”说罢,将一条火红的长鞭交与女子,只一瞬间,那火焰就将一切都燃烧起来,他们曾许誓隐居的茅屋,曾月下相依的老树,曾心碎别离的坟茔,没有一处不在燃着,而火焰中,伴着猖狂的笑,绝不似那温婉的女子,也不会是柔弱的如画一般,额间点梅的画卷。
天书云:妭,是为天女,曾解围黄帝于蚩尤之战,后因苦恋风伯而逃脱轮回,是以非人非鬼非妖,人命为食,肆虐乡里,又因身怀天火,致使旱灾遍野,生灵涂炭,终被斩杀于谷中。后查系赭炎上仙私纵其阴魂,铸成此祸,酌将其剔去仙骨,贬至地府,罚其生生世世游荡于忘川之间,不得上岸。
地府,忘川
“他那天出谷之后,去了哪里?”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可飘摇的船上,也只有船夫站在船头,只是身后浮一团火焰,时隐时现。
“他将你的错一力承担下来,被村子里的人上了私刑,”船夫回应着那渺然的声音,他的斗笠很低,低到完全看不清他的面孔,而地府所属之人,也从未见过这船夫的容貌,沉默在两人间荡开,就当船夫以为那声音离开之际,火焰又重新燃起,
“你说,如果他当时还活着,会不会回去看我一眼?”
“会的,他那么善良,”船夫回忆起了那个人的善意,掌管风雨,却极少施与疾风骤雨,多是挥舞着化雨的春风,滋润着天地万物。
“是啊,他,善良,所以才,会那么,恨我,却又对我那么好,”火焰的颜色暗了下来,
“人,总是想要得到自己不曾拥有的。”
“呵,是呢,那小龙身上有什么是你没有的?”突然被调侃的船夫一时倒也想不起来,那条龙,除了蠢,究竟有哪里是他中意的?
“他会吐水算不算?”
“你还是那么爱开玩笑,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没被诛杀的?”语气终于正色起来,
“天帝之女,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诛杀?”船夫平静地回答,其实开始他是真的悔恨过,但后来时间一长,就明白了,黄帝那个护短到极致的人,怎么会不留后路。
“既然这样你干嘛还要认罪??!”那声音似乎很理直气壮,让船夫有些无言以对,当初那事闹得那么大,若不是需要有人顶着,牵连得就不只是他自己了。
“有一句话,我没作假,你任性这一点,真是让我恨极了。”
船夫故意愤恨地停下手中的篙,他将船停在忘川的中心,那十八层地狱的入口。
“你聚魂之后,还会再入轮回吗?”
“入啊,如何能不入?”
“就算他对你从来都只是……”
“只是善解人意的施舍罢了。”
“放下吧。”
“你若能放下,倒是掀开斗笠给我瞧瞧。”
“算了,你是放肆惯了,随你吧。”
忘川水清,可忘情,
相逢虽不识,初心不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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