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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月亮穿越古今,看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所以,它或圆或缺,就在那里,静静的,不悲也不喜,很有禅意。
天涯共此时。举头望月的一刻,会想起分散在各处的亲人,脚下仿佛生出了根系,四面八方都有同根同源的血脉在涌动,世界变小了。
不是不想念。那种骨肉亲情,什么时候想起心都是热的。只是不肯去想,时间长了,都会以为自己冷血。
也许,是有点儿冷吧?如同这月光。
娘的假牙坏了,拿下来去修补。没了上排牙,嘴瘪了下来,瞬间老了十岁,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在娘的脸上不时出现姥娘慈祥的神情,有时会让我有片刻恍惚。
姥娘走了七年多了,最后一次见她,躺在炕上,一头稀薄的白发贴在头上,人瘦的厉害,半昏迷中握着我的手,只是喃喃的说,“亲人哪!……”“都是我的般数……”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六个孙子,两个孙女,一个外孙女……蓬蓬勃勃一大家子人,都是她的后人,都是她的牵挂。外孙的早逝伤了她吧?虽然都瞒着她,但最后还是知道了,之后就急剧地瘦下去,因为太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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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怎么去想这一幕,好在人可以有选择的留存或屏蔽记忆。我宁愿只记得她盘腿端坐在炕上的样子,白发一丝不乱,眼镜微微闪着光,圆圆的脸庞写满了慈祥。她总是笑着,看到那笑,就觉得幸福的日子会很悠长,会这样一直到地老天荒。
可是,生活在某一刻乱了阵脚,之后,全都乱了。
死亡会不期而至,时间会悄悄溜走,衰老和伤痛会带走那个几十年如一日安坐着的世纪老人,一段静好的岁月也就那样无声的远去了。之后的生活急管繁弦,再没了稳稳的心跳和从容的步态,一切都变得脆弱,可疑,未知的明天让人惶恐。
没了那个安详的老人,村子一下子变的好空,由那个村落蔓生出去的亲人仿佛也散了,东一处,西一处,各自生长。偶尔想起,间或联系,但不会再齐齐的聚在那盘炕上,簇拥着她,分享着好时光。也许,这一处,那一处,不时会有思念茂生在这些个夜里,看着同一轮月亮,想起在故乡的根来。
姥娘家,是儿时最好的去处了吧。印象里的姥娘象冬日煦暖的阳光,有着让人安静的力量,九十多岁的人生,什么苦都吃过了,可是从来就没有抱怨,总是笑着,从容的一一应对。少时家庭成分不好,婚后穷苦,十个子女,拉扯大了五个,个个教养的端端正正;小脚,坐着蒲团割麦子快过壮劳力;一手好针线,包揽我们从小到大的棉袄裤、棉鞋;河边折回红柳条,编成各种篮子、小筐;割回茅草,做枕头;玉米皮,编蒲团;剪纸、做绒线花……不下地的时候,就一直盘腿坐在炕上,不停手的做手工,没有不能用的东西,烟壳可以插成小盒子,易拉罐可以改成烟灰缸……她吸烟,吸了一辈子,很熟悉她卷烟丝的动作,只一搓,就成了,一拧,摘掉一头,仿佛就在眼前一样;再就熟悉她的假牙,每到晚上都摘下来,嘴很奇怪的瘪下去,就象是在变魔术,然后就躺下来,动作轻缓地给我们扇着蒲扇,旁边的收音机在喋喋地说着书,如水的月光从窗口倾泄进来,洒了半炕,就象此时此刻一样……
一个人要面对死亡多少次,才知道逝者已这么多……
一个人可以转身多少次,才可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可能永远都不会淡忘,也不会真正习惯冷漠。因为,当那轮满月升起的时候,那些被一次次失去的痛渐渐冰封的亲情,都在尖叫着纷纷醒来,化作一次次潮涌。
今夜,又看到了姥娘村的月亮,在房顶上,又圆又亮。
今夜,特别特别想念那位叫做李爱莲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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