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芦七安 微信公众号：七安的十三月
在卡罗琳1号航行器即将启航的1个月前，卢亦歌将自己的决定告知了父亲卢余，卢余终于肯见她一面。
卢亦歌在单独的探望室里焦急又忐忑地等待着，算起来她已有五年的时间没有见过父亲了。自母亲在她十五岁那年去世后，父亲就是她唯一的亲人。然而那场大爆炸，以及后来随时随地会发生的、大大小小的爆炸，改变了所有事情。她想看看父亲，只能通过很久远的纪录片，那时她父亲卢余还名声斐然，被称作当代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
纪录片里的声音和监控器里传出来的门外咒骂声交织在一起，常常让待在家里的卢亦歌觉得恍惚。世事变得真快啊。
她在被称作“家”的房子里，一个人孤独地待了太久了。
探监室房门自动开了，卢亦歌抑制自己想跳起来的心情，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手握成拳。头顶上一片阴影，她知道父亲走过来了。浑厚的声音响起：“探视只有半个小时，亦歌，你要这样浪费时间吗？”她抬起头，眼里有倔强的泪花，“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肯见我？”
卢余摸了摸她的头，“亦歌最懂事了。”他蹲下来平视她，“我的亦歌这么聪明，应该知道，生在这种年代，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父亲只不过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像我很早之前跟你说过的，人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无论它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况且，你母亲也是因为......”
她站了起来，“父亲，那根本不是您的错。‘马良之笔’虽是您发明的，但您早就警告过这种现象的不正常，怎么出了事就全是您的责任呢？”卢亦歌胸膛起伏，“再说母亲的事，谁也没有料到双生公园那天会发生爆炸。无法预知的事情，父亲为什么也揽在自己身上？”她的声调降了下来，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什么一直不肯见我，是在苛责女儿吗？”
卢余眼里闪出复杂的光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也站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冷静点。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是苛责你。”他把头转向别处，“是没办法面对你，也没办法面对我自己。”良久，他拉着他的女儿坐了下来，温和地说道，“我不跟你见面，你就不会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我知道，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能过得很好。你一直都独立乐观，是我培养出来的、照着我的意愿长成的孩子。”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只是我......我不再是那个让你骄傲的父亲。”
“胡说，您一直都让我骄傲！”卢亦歌抹了抹眼睛上的晶莹，揉了揉脸颊，有些赌气地说道，“我今年20岁了，不耍小孩子脾气。”卢余笑了笑，“还能跟我开玩笑，我的亦歌就这么一直乐观真好。”他说着说着，神情又有些恍惚。
卢亦歌挽上父亲的胳膊：“我要参加卡罗琳计划，搭乘卡罗琳1号航行。”
卢余看了她良久，“决定了吗？”她点了点头，“决定了。”她深呼一口气，把她一直以来想跟父亲说的话说出口，“您在我心里一直都是让人敬重的大科学家，请您深信这一点，所以我把我的性命也交到您负责的航行器上。”她很用力地握着父亲的手，“如果您的女儿都这么相信您，请您也相信自己，不要对以前的事情有阴影。”
卢余垂下眼脸，复杂又无奈地说道，“亦歌，你为什么这么执拗呢？”
“我只是想证明给那些误解您的人看——我的父亲卢余依然是值得信任的大科学家！”她看着父亲，手上握拳。不一会儿她收了拳头，情绪又有些低迷，“可惜有些天资，即便我拼尽全力，自身条件也比不过。”她肩膀上泄了力，看起来有些无助，“我没有通过选拔。”卢亦歌低下头去，半晌才继续道，“我用了您的特权。”她小声念道，“父亲您既然担了所有罪责，那您的女儿要求一点事情不过分对吧？”
卢余摇了摇头：“你跟着一起去，他们会觉得更安全。”
她扑哧笑了，“难道我是什么吉祥物吗？以我的资质，不给他们拖后腿就可以了。”
卢余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嗯。在家里有没有受委屈？”她摊了摊手，“您看我是受委屈的性格吗？因为父亲的原因，我被保护得可好了。”
卢余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孩子，你是独一无二的，应该受最好的对待。”卢亦歌点了点头：“是啊，我受的一直都是最好的对待，因为您和母亲。”
沉默良久，卢余语气沉重：“我的名声不需要你这样傻气地去维护。”她侧过身子正面对着他，“父亲，您对自己负责的项目没有信心吗？”
卢余看着女儿，“不是没有信心，只是去的是未知的地方，遇到的危险也是未知的。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冒险。”他又轻声问道，“是不是周围的环境太闷了？”
卢亦歌很想摇头，但对父亲她始终是诚实的，良久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卢余拍了拍她的肩膀，“别人的那些话语不必去在意。”
“如果他们说的是我，我根本不会在意，就像父亲您一直告诫我的，自我的价值不由别人去定义。但他们说的是您，我觉得委屈。”她声音有点低。
卢余沉默了好久，最终说道：“那你就去看看吧，就当散散心。”他看着女儿，“会有人照顾好你的。”
卢亦歌笑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卢余站起来，把窗子开了一点点，他看着外面，“界限要被打破了。”卢亦歌也站了过去，“什么界限？”他微微摇了摇头，“只是一种推测，你们这次过去，如果能带回足够多的信息和线索，假说才能被完善和修正。真相和猜想有时候会相差甚远，所以要去验证。”
“也能查明黑域产生的原因吗？”卢亦歌追问道。她父亲转过身看着她，“你还不是始终对你母亲的去世不能释怀。”她很诚实地点点头，“对，我就想知道它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会让我母亲丧命。”
说起这个卢余脸上就有些伤感，气氛开始沉默。卢亦歌另提起话头，“父亲，我要出远门了，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卢余终于从情绪中抽离了出来，“让爸爸好好看看你。”他抚了抚女儿右边额头上的纹身，“疼吗？”卢亦歌笑了笑，“这是身体依据基因编码长出来的，跟皮肤和器官一样，属于身体的一部分，怎么会疼？”
“也不会无故被破坏吧？”卢余又问道。她奇怪地看着他，“这基因是您五年前给我植入的，这种强制基因的情况父亲应该最清楚啊。”
卢余松了一口气，“我只是不放心确认一下。”
卢亦歌忍不住拿手摸了摸额头上的凹凸不平，“它有什么作用吗？”“代表我的女儿独一无二，不会被认错。”卢余一脸郑重的说道。她被他严肃的表情逗笑了，“父亲，您总说我独一无二，我从小到大膨胀的自信心，就是这样被您和母亲惯出来的。”他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回了句，“惯得好。”
时间过得飞快，卢余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剩五分钟了。”
卢亦歌沉默了下来，声音复又低沉，“真快啊。”
卢余把一串手链戴在她手上，边扣上边说，“在外照顾好自己，你要记得你去的是新地方，即使很熟悉也不能轻举妄动。我前面给你的那套航行服要好好保管，左肩上的勋章要随时带着。”卢亦歌看着手腕，父亲给她戴上的是星星手链——母亲的遗物。他又摸了摸她额头上的纹身，“这些都是属于你的独特标志，是我这个父亲给你的护身符，带着我给你的祝愿。”她眼角有些湿润，低下头来，“嗯。”
卢余握了握女儿的手，“别想太多了，我一切都好。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现在这样都是因为特殊时期。无论何时，都记着，你的国家，你的父亲，都是爱你的。”卢亦歌哽咽地点了点头。他笑了笑，“那好好开始你的新旅程吧。”
她抱住父亲，头在他肩上蹭了蹭，“嗯，我会好好的。父亲，你也要好好的，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能给你讲讲旅途中的故事。”他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背，“好。”
卢亦歌挣开父亲的怀抱，执拗地看着他，“我说的是真的，你一定要好好地等着我回来。”卢余似乎想到了什么，眼里划过一丝犹豫，又快速地调整过来，给女儿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嗯。”他看着女儿不信任的眼神，加了句，“我会好好的，你回来了要记得来看我啊。”
卢亦歌点了点头，“我一定会来的。”
探监室的感应门开了，有机器人等在外面。卢余站起身来，“我也该走了。”卢亦歌拉了一下他的手，“父亲，你要好好的。”卢余反握的时候抚了抚之前给女儿戴上的手链，“想我或者想你母亲的时候，抬头看看夜空，无论在哪个时空，陪你的星星是不会变的。”随后他放开了女儿的手。
卢亦歌看着父亲的背影，“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门在她面前关上了。她撑着手站起来，有点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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