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在书房里完成自己的功课,已经到了晚上十点。晚上十点的城市,依然还是灯火辉煌。她端杯滚热的茶水,习惯性地来到窗前。房间里的床帘拉着,灯光透不出来,这给紫衣带来一种安全的感觉,在夜晚,在暗处不被人注意,如果到明处,她没看到别人的时候,别人已经注意到她了。
皓月当空。在冬夜里见到这样皎洁的明月,让紫衣欣喜不已。这些年国家倡导环保,不让干这不让弄那,确实见到了成效。在紫衣的印象里,在工厂还没怎么出现的童年,在老家的小山村,冬天也是阴沉着天,雾蒙蒙的,那时候常常说“雾”,天气预报里还没有“霾”这个说法。
这几天好天气。紫衣发现一个规律,在这个城市,有几天阳光灿烂的好天气,接下来就会有几天阴霾的坏天气,不会老是好天气,也不会老是坏天气。人生中、社会中也是这种情况,总是平平常常的时候多,极好的或者极坏的时候少。就像是一个平衡,决定平衡水平高低的,就是你本身的能量了。
今天白天好天气,她出门晒太阳,可谓出门见喜,她设想过千万次的再度重逢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了。平静的场面,出乎紫衣的预料。寒陌尘拒人千里之外的平静,让紫衣明白,自己和这个男人之间的情缘彻底断了。人家已经无情,自己再怎么脉脉含情,也没有什么必要了,自己做了五年的梦,不,是十四年的梦,应该彻底醒了。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莫小凡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这个自己设想过千百次的女子,温婉如玉,和自己有几分相像,可见寒陌尘的审美,还是偏向于自己这种类型的。现在自己也不再想寒陌尘为什么不要她了,他要不要她,是他的问题。她总不能因为他不要她,一辈子失去了自己。
她已经三十三岁,继续单下去,还是找一个知心爱人,是她直接面临的问题。其实,她对伴侣的迫切,远没有对孩子的渴望大。人们常说,女人三十五岁就是高龄产妇,虽然四、五十岁生孩子的女人多得是,但自己还算明白,年龄也来得及,没必要陷自己于危险的境地。如果找不到一个优秀的老公,她就为自己的孩子,找到一个优秀的基因。
紫衣沉思着,杯中的茶由滚烫变成温水,入口刚刚好。但是紫衣更喜欢滚烫的茶水,她看了看窗外的明月,转身进屋,关上阳台的门,进了客厅。点开热水壶的加热开关,等了几秒钟,热水壶才传来咕噜咕噜的加热声。
半夜喝茶,这是紫衣工作时养成的习惯。在流水线上,三班倒,每月有十天的夜班。白天无论睡得多么好,到了晚上,总会有困倦的时候,身体会很沉重,这个时候,如果打上三、五分钟的盹儿,就会满血复活。紫衣的同事,一般都席地而卧,分分钟入睡,而紫衣,总觉得在大庭广众的环境里躺下,不文雅,所以每每用浓茶水提神,实在撑不住,就趴到工作台上,打上几分钟的盹儿。
冲上茶,十点半,紫衣又坐在了书桌前,开始接下来的写作。这一场要写到凌晨一、两点,或者三、四点钟,看自己思路的发展。上班的时候,对夜班常常苦不堪言,现在却是非常喜欢夜晚,万籁俱寂,只有她这个热乎乎的小兽,在暖乎乎的洞穴里,在她自己创造出来的虚幻的世界里,自由自在地飞翔。
一夜好睡。紫衣醒来的时候,金灿灿的阳光已经射进了床对面的墙壁上。窗帘是临睡前拉开的,紫衣的习惯,在夜晚,亮灯的时候拉上窗帘,关灯的时候拉开窗帘,她喜欢在房间里躺着的时候,看窗外的天空,看走过她窗口的月亮和星星。
墙壁上石英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点。这个时间,比她平时在阳台上观察寒陌尘,已经晚了整整两个小时。今天这是怎么了?紫衣懒懒地想,难道自己真的就这样放下了寒陌尘?昨天自己下楼,就是去和寒陌尘告别的?
结婚两年了,对象在北京……紫衣想着自己对着莫小凡信口胡说的话,不禁哑然失笑了。这不奇怪,穿越剧写好几个了,某个在北京工作的霸道小总裁,说不定此刻正临窗远眺,端着咖啡想念自己呢。在北京那种地方,随便一个能够站得住脚的年轻人,都可以称得上“王子”。紫衣转念又想到自己这种盲目的地域崇拜,真真有些可笑。
昨天出了门,出门见阳光的快乐似乎给了她快乐的能量。她有点儿控制不住地想往外边跑。在屋里宅了五年,压抑地太久了,生命力都快压抑没了。得去大商场逛逛,去看场电影,去咖啡馆坐坐,去做个美容,再到学校附近的小饭馆,挨个吃一通,去接一接地气。紫衣脑海里飞速地旋转着这些快乐的愿望,膨胀的快乐从大脑直接传导到心里。
紫衣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棉拖鞋进了卫生间,看着洗漱台镜子里闪闪发亮的自己,紫衣感叹道,良辰美景好时光,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多么美好的时光,是自己把自己给辜负了。
从冰箱里拿出几片面包和一包牛奶,面包放在盘子里,放进烤箱里烤一下;牛奶倒进玻璃杯,在微波炉里转几分钟。然后转身回卧室,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床铺;去书房,整理一下书桌上的文具,时间刚刚好。
五分钟吃完早餐,收拾好碗筷,开始刷牙、洗脸。多年来独居的习惯,出门之前才刷牙,而不是刷牙、洗脸后再吃早餐,早餐后简单漱个口。好在刷牙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自己说了算。
只做了个简单的护肤。莫小凡涂上口红真好看,紫衣想。从梳妆台的抽屉深处找到一支口红。口红是寒陌尘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他以为紫衣会喜欢,只是送给她以后,没怎么见她抹过,就知道紫衣没有这方面的素养,这大学是白上了。
口红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统共也没有用过几回,这次出门抹一抹吧?紫衣迟疑地看着口红,想想还是算了,再好的口红,也不是百分百安全,涂在嘴唇上,早晚会吃到身体里去,为了让别人看着好看,自己时时拘束着,没意思,还是不涂口红了。口红放这么久,会不会过了保质期?
有人曾经通过分析当代很少有女性穿高跟鞋,得出追求自由自在是女性意识苏醒的结论,这样看来,紫衣是她们那个年代少数的苏醒者之一,也是,女性意识没有苏醒的同学,孩子都上小学好几年级了。
口红不抹了,首饰也不戴了。因为独居,紫衣的安全意识非常强,从来不带耳环、项链啥的,尤其是不戴金饰,每每戴上,就会想起小时候,西墙邻居在她家聊天时,郑重其事地对她说,出门在外,千万不能露富,叫人盯上,会有杀身大祸;看到小偷偷东西也不要乱说,有人在集上,因为告诉当事人小偷偷他东西,被小偷报复,用刀子捅了。那时候她还小,还没有出过村庄,却被种上了对外面世界恐慌的种子。
这种事身边也有过。她在工厂里上班的那几年,有一个同事,大家都叫她富婆,一般身上的标配是:耳上金耳环,脖子里金链子、金链子上挂金佛,手上金镯子,手指上孔雀造型的金戒指。有一天来上班,脖子里少了金佛和金链子,同事们都问她怎么回事,富婆说,中午在路边市场上买东西,让人薅去了。东西无所谓,但是吓了她一跳。紫衣心里感叹,富婆就是富婆,不在乎,要是她,早就心疼死了。
白色毛衣,紫色棉裙,火红的大款羽绒服,紫衣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出了门。这一番收拾,在往下的电梯里,紫衣看了看手机时间,上午十点半。
先去哪里呢?去学校那边的绿水河畔吧,那条河,从学校里穿过,上学的时候,中午或者下午,紫衣就和同宿舍的好友,沿着河边走,从校内走到校外,再转到河边的美食街去吃特色小吃,或者去小商品批发市场,看那些琳琅满目的小物件。
已是小雪节气,天地间却没有冬天的模样。路边几乎所有树上的叶子依然浓密,只不过显出了不同的颜色,有的金黄,有的橙红,赫然就是“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诗中的样子。
沿着河畔走,紫衣有一些诧异,自己离开了这么多年,这里怎么一丝不变?石桥还是那样旧,老柳树依然低垂着丝绦,没见粗了多少。河东边的那棵老柳树,还是遮住了半条街吗?
奇怪的是,没有遇见一个大学生。她读书那阵子,这个点儿,河边的学生络绎不绝,现在却静悄悄的,一个也没有。现在的大学生就这么宅吗?最大的快乐是在宿舍刷手机视频、打游戏?
路边有一个咖啡屋,“雨落明湖”,紫衣看着店名别致,停下来多看了两眼。一个熟悉的低沉的男嗓招呼说,“欢迎光临!”
2023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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