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的时候我学的是工科专业,很凄惨,那一届我们班就我一个女生。有个周末,老班突然打电话让我帮他个忙,陪师母去医院流产,说是他工作在外面出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说了很多句感谢,我很爽快地答应了。
因为之前有次老班在班级聚会的时候带着师母,我见过她,很快就在医院找到了她,师母见到我又是很多句真诚地感谢。我陪她排队,挂号,跑了半天,最终坐在妇产科清宫室门外。师母是两个小学生的母亲,有着身为母亲所独有的平和与温柔。做流产的人很多,离到她还有一段时间,干脆找了个舒服的椅子坐下来聊天。她很感谢我,对老班没来陪他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相反非常支持老班的工作,两个人都是教师,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默契和信任,她说她家里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所以只能来打掉了,说到这儿她腼腆一笑,看到一个40多岁的人给我解释这些,为了让她放宽心,我道出了自己心事。“我妈也流过产,其实我是她的第三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老妈身体不好,前两胎都没保住,怀上我的时候已经是第三胎了,医生不让她要,她不听,生我的时候大出血,好在最终都保住了,她用自己的命堵来了我这条命。”
“你母亲是个伟大的母亲!你们是不是经常联系?”师母问。“我每周都会跟我妈视频。”似是觉得我遗漏掉了很重要的一个人,师母追问:“那你父亲呢?”“父亲……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联系了。”听我的语气就知道这肯定是一段悲伤的过去,师母沉默。
实际上爸妈在我上大学前就离婚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接受了他们离婚的事实,让我不能释怀的是他们离婚之后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我听外婆说母亲在离婚后自杀过一次,喝了很多安眠药,是一个阿姨恰好去我家串门发现的,这才抢救了回来。我很后怕,如果那个阿姨没有去我家呢?无法想象!因为离婚是父亲提的,母亲净身出户,她只要我,房子车子都不要,她带着我一起住进了自己娘家,寄人篱下。我觉得这一切的罪恶源头就是父亲,从那之后我很少联系他。
我曾很多次问过父亲同一个问题:爸,你有没有觉得你对不起我妈?父亲眉骨很高,眼睛深邃,他非常严肃地将同一个答案回答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我曾经很多次在心里埋怨:爸,你就不能骗一骗我吗。大学四年,父亲以他独特的方式强迫我主动给他打电话,他知道我妈没有多少收入,我又不忍向我妈开口要钱,他说要让我自己开口给他要,让我永远记得远方还有个爹。我恨自己没本事,挣不到自己的学费。
医院人来人往,一个年轻的姑娘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跟我差不多大,秀气干净,然而就是这样干净的一个女孩却出现在这里,花一样的年纪,双眼空洞,医生念到了她的名字:杨文佳。好美的名字。医生的声音很大,划破周围的空气,她慢悠悠地走进清宫室。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他双手抵着太阳穴将头深深埋进膝窝,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文佳被医生扶着走了出来,她颤抖着喊了一声:“爸!”男人猛地抬起头,我震惊!我看到这个50多岁的老男人蹲在地上嚎嚎大哭!
如今的我对“父亲”这两个字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大学四年,我跟父亲一直冷战。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接到爸爸所在公司的电话,传来父亲车祸的消息。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我立刻定了当晚北京赶去浙江的站票,到医院是第二天早晨8点50,我没有见到父亲,爷爷奶奶在那里守了一夜。到了10点多的时候,医生推着父亲去重症监护室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4年未见的父亲,刚做完开颅手术的他浑身插满管子,头上绑着厚厚的纱布,眼睛青紫,全身浮肿,一动不动。这是他吗?奶奶突然紧紧抱住我,不停地拍我的背:不怕不怕,孩子别怕。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我已满脸是泪,那一刻,过往的一切恩恩怨怨我都释然了,我只有一个念头:把那个帅气精神的父亲还给我!
等待是痛苦的,过了大概10天后,医生说每天可以进去ICU一次,有10分钟探望时间,病人还在昏迷中,家人要试着看能不能唤醒。之后的一个月里 ,我每天都在他耳边大声喊:爸,你醒一醒,你看一看我,你的女儿来看你了,你不是很想见她吗,你赶快醒一醒啊!
那一个月我喊了无数声的爸,可他仍然一动不动。
进ICU的第45天,我看见父亲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瞬间!所有的人,主治医生、护士、爷爷、奶奶全都围在病床边,他终于睁开了眼,那时候我知道了有一种泪叫做喜极而泣,我缓缓道出迟到了4年的话:“爸……我来看你了。”
他眼神呆愣,“你是谁啊。”顿时跌入寒潭!我想起医生说的话:不要在病人面前有消极的情绪,我转头抹掉泪,微笑着说:“我是你的女儿,你是我爸,我跟你一样,都姓同,同学的同。”时间飞逝,出院那天医生说父亲能捡回这条命是奇迹,但是他的语言和记忆能力受损,需要家人耐心。
时至今日,父亲的语言和记忆能力在与爷爷奶奶生活中逐渐找回,但是回不去原来巧舌如簧,思维敏捷的层面,性格大变,更加朴实、单纯,我经常跟他视频通话。
“爸”
视频那头传来他夸张的大笑声,“女儿,不知道为啥,我跟你视频最喜欢听的就是这句话,你再叫一声我听听”
“爸,爸,爸”
致世界上最爱自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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