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三个沉重的包裹退上行李架后,我便坐在床头开始愣神。此时夜色正浓,几盏灯在清冷的车站散发着余热。时而尖叫的汽笛声提醒我,即将离开这个沉载着记忆的城市。这是一辆开往南方的火车。恐慌的感觉。车终于还是开了。
我躺在床上,看见暖黄色的光斑在墙壁上跳跃。有东西从左边胸腔里慢慢的被抽出,想阻止,却又无能为力。这是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有点沮丧。我恍惚间意识到,这是一个分界点,我与熟悉的世界即将剥离,一闪教室的门关闭了。一些片段在脑海中闪现出来:李玲在台上尖叫:“从教室出去!”(为了证明其特级教师的身份,很客气的没有用“滚”。)接着是“彪哥”手里握着半节粉笔,在台上意味深长的朝我笑:“不会做吗?谁来帮他解这道题。”立刻几个女生高举右臂……当然在这些片段中也有美好的。比如那几场屈指可数的足球赛。
阿伟是高一时一个班的,那时还没有分科,整个班里鱼龙混杂。偶然在角落里瞅见他,形象极其猥琐。面色灰暗,头发如遭遇暴风般竖起。他脸上总带着不屑一顾的笑,还有一副厚厚的眼镜,让人琢磨不透。这厮一上数学课就趴在桌子上睡觉,飙哥叫他解题,他抬起头带上眼镜,一步三摇的上去在黑板上潦草的乱画一通,那些字迹彷佛蜻蜓点水,第一排的人也无法辨认。这样的漫不经心,底下的人窃笑声不绝。
“肖志伟!你用点力行吗!”后排一个身材粗壮的女生冲破寂静喊了一句。片刻,前排的男生体会到这句话,转头坏笑着对我重复一次:“肖志伟,用点力!”但是数学的语言是相通的,彪哥盯了黑板半天,竟然看懂,潇洒地划上一个夸张的对勾。转身回到讲台站定,操着山东话说:“淆志为呀---搞靠,鼠穴,以白四十分!(肖志伟啊,高考,数学,140分。)众生大笑。可是肖志伟经常取笑的对象正是阿彪,并且模仿方言十分到位。
我们叫他阿伟。阿伟最强的还是过人。我们高一,足球在本校正如火如荼的展开。足球场是土操场,上面有些无伤大雅的坑洼。但不影响大家的激情。在比赛时通常可以看到阿伟屁股后面跟着一队人马。准确的说是跟着他脚下的那个灵巧的球。他忽的急停,一队人被惯性甩出去很远,仍不罢休,又像马蜂一样扑上来。阿伟这时不慌不忙的扶下眼镜,那个黑白相间的球又被赋予了生命。据我长期观察,之所以没人能断下阿伟的球,是因为他的脚够快。第二,他是被动过人,就像一个武林高手,等对方先出招再使出致命一击。换到阿伟这里就是致命一过,这直接导致对方的队员放弃了拼抢,甚至有一次对方吵起架,他们的前锋很着急的对后卫抱怨:你们怎么不上去追了!后卫说,你去抢试试。那前锋嘴里念叨着,我就不信了。他在阿伟身后蓄谋很久,照其小腿上扫去,好笑的是自己被绊了一跤。根据队长的解释,是因为阿伟的底盘低。有时校队的主力前锋也站在场边叹息。叹息为什么上帝衷爱这个又矮又黑的家伙。其他班的主力队员很少有技术型的,要么是只有速度,要么是只有身体。五班的前锋是速度型的,每次带球冲到我方底线,浑身解数已经使尽。好在这人会用身体护住球然后大吼一声,快来人接球!
足球场上经常就能听到这么一声。
其他班前锋的过人风格也不尽相同,有的过人前要先在原地抖动半天;有的干脆一步趟过,不过很多时候仅仅是人过去了;还有的每次装作要大脚抽射,吓得对方慌忙捂脸自卫,这人趁机带球溜走。和肖志伟搭档的另一名前锋擅长穿裆过人,只要对方不叉开腿,他就不知道怎么过了。而我,在比赛开始前就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声,两腿发软,不断告诫自己坚强些。当我接到滚过来的球,有种中了奖感觉,来之不易啊,世界突然虚幻了,仿佛在梦里,听不到别人的声音。
班里足球人才匮乏。队长安却喜欢挑战极限,不满足于长期被灌3:0。终于在一个冬天,这个记录被打破。当时我们踢的很悲壮,对方有五名校队的飙形大汉,在我方的四名后卫(包括我)被撞散架之后,比分赫然变为4:0。守门员许析是班里打篮球的,被队长挖掘来守门。我们一再的安慰许析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每射进一个球,守门员的心就被射出一个窟窿。而我们的守门员历经数次惨败,早已千疮百孔。
当时我觉得,足球是一项十分暴力的运动。望着那几个壮汉在雪地上空翻,嚎叫。我早已麻木的脸却笑了,笑得很缺乏自然美,原因是在零下20摄氏的空气中,脸上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被定格。我带着这个暂停的表情加入几次拼抢,别人一定以为我深深的热爱着防守。队长垂头良久,长叹一声妈的,就当玩吧。后卫听了心里释然,第一次跑上场开始配合。阿伟虽然身受重伤(对方擅长要人不要球的战术),却因为有了助攻,进了一球。这球进的完美。他在晃过两个后卫之后,面对门将,门将显然被阿伟的技术所折服,犹豫着不知该进还是退。最后想通了,球进了。我们淡淡的欢呼。我还记得阿伟在那轻巧的一拨后,优雅的将球送进球门时的从容。
吴孟达在《少林足球》里说,足球,不是一个人能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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