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父亲喜茶。

打记事起，就记得他总是用那一套陈年斑驳的茶具煮着各种茶。茶的品种一直在变，只是茶具一直不换。滚烫的开水跃进泛黄的茶具里，将杯底蜷缩着的茶叶翻滚到水面，像是微白的清晨里，深藏在河底的鱼踊跃到水面急不可待地呼吸新鲜的空气。

在某个闲暇的黄昏，就着灯光，打开泛黄的茶具，倒一盅，抿一嘴，眼睛一眯，叭叽着喊一声：“嗬！“

我问：爸，茶的味道好吗

他说：茶的味道不好，但生活的味道好。

我想不通，苦涩的茶里能品出个什么生活哲理，于是我跟着他，喝了一盏又一盏醇香的生活，品了一杯接一杯清冽的岁月。

再后来，我渐渐长大了。离家住校，回家的日子一次次减少，青春期的锋芒让我们渐行渐远，不断争锋相对，却又倔得不肯低头妥协，他的电话也从三天一通变得悄无声息。我知道，他在等我开口。

不巧的是，似乎正值青春的我，对于他，总是倔强不讲道理，像是初生的刺猬一样。数月后，他终于耐不住性子打电话给我，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其实，那并不是一次舒心的对话，奇怪的是，心情竟是愉悦的。

他不说话，只是说：你好久没回家了。

再一次回家的时候，已是晚上，华灯初上，我们坐在阳台，秋日薄凉的风从身边带过，依旧是陈年茶具，透亮的水倒进微黄的茶杯里。

那晚，月明星稀，微风浮动。一切如同往日，却又不同于往日。那个我曾仰望的大山，曾依靠的巨人，已然垂垂老矣。他低头的时候，鬓角银光闪烁，举杯的手开始颤抖。

  我没说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在换的是茶叶，而不是茶具。看着父亲逐渐发白的鬓角，我突然明白了，一直在变的是生活里新旧交替的人，像茶叶一般交替更换，也像茶叶一般带给我们苦涩，却又让我们清醒。最后，留下茶垢附在杯壁，以此提醒我们，这如茶叶般苦涩的日子。

  如父亲所说，茶有味道，生活也有味道。

  茶很涩，涩得让人喉咙紧锁。

  茶很香，香得让人深陷其中。

  愿往后的日子，即便苦涩，也能够品出其中的清冽甘甜，清醒淡然。

 

  二零一八年一月十七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