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残雪的作品,让作品中的游离呓语带着走,隐约才能触摸到作品飘忽、异乎寻常的思绪。
初读《公牛》,作品中的“我”:总有隐隐约约地说不出的一种被动、一种压抑、一种无力、幻想式地改变自身处境的一种欲望;但又能明确感觉到《公牛》潜藏着的一股力量,一种冲破障碍、觅得自控能力、改变自身的力量。
作品中,“我从墙上的大镜子里看见窗口闪过一道紫光。那是一头公牛的背,那家伙缓慢地移过去了”。“板壁缝里忽然闪出那道熟悉地紫光,一支牛角伸进来了”。“我推开门,看见它圆浑的屁股。它已经过去了,它的背影嵌着一道紫黑的宽边”。“我打开门,一道耀眼的紫光逼使我闭上了眼”。“它过去了。它要永远绕着我们转悠下去,我的腋下流着冷汗”。
我向往着紫光,“只要看见紫光,我周身的血液就要沸腾起来”。想够的着、摸得着、想拥有与紫光同时出现的公牛。“它不再来了”。我站在窗玻璃前,用一把缺了齿的梳子不断地梳我干枯了的头发,“在窗玻璃上,看见我的头发大束大束的脱落在齿梳间”。一种被动地捕捉、一种压抑地腋下流冷汗、一种无力状态下“头发大束大束的脱落”,致使无法亦无力去拥有美好向往。
我失魂落魄地告诉他,“哪些玫瑰的根全被雨水泡烂了。我的头一定在雨水里泡了一夜,你看,到现在发根还在向外渗水哩”。“有一大群长腿花蚊在袭击我赤裸地双腿,是很热闹的聚餐”。老关像猫一样从内房溜出来,身上披着哪件千疮百孔地姜黄色毛衣,“以后绝不再在半夜吃饼干。我的板牙上有四个小蛀洞,两个已经通到牙根”。屋顶到处“滴答滴答”漏雨,“这屋里真涨起水来怎么得了,床底下的玻璃罐会不会被冲走,里面一共浸泡着六颗牙”。
老关的梦呓:“树下长着一层瘠薄的地荠,小花儿开的那么凄苦。有人曾挖开地荠,在那土里翻寻着什么。”我的梦呓:“我的腿是被蚊子弄残废的。那以前我总打算去买‘敌敌畏’。”
小说中有关“根”:“玫瑰根、发根、腿、牙根、地荠根”的一连串溃烂游离呓语。“玫瑰的根被雨水泡烂了”、“我的发根在向外渗水”、“一群长腿蚊子在攻击着我的双腿”,“浸泡在罐里的蛀牙会不会被水冲走”、“有人劝我拔掉牙,那样就万事大吉”、“有人挖开地荠,曾翻寻着什么”。小说中关于千疮百孔地描述:“缺了齿的梳子、千疮百孔地姜黄色毛衣、板壁洞、蛀牙洞、被蚊子噬咬的腿、屋顶‘滴答滴答’漏雨”。无一处不是从根部溃烂,无一处不是千疮百孔。
“外面的玫瑰被雨打的匍匐在地,你总该听见了吧?一个人从玫瑰园里穿过,用马靴在中间踩出很深地脚印。它第一回来这里的那一天,我从镜子里看见你打算将砒霜往牙缝里塞,为什么?”
至此,我与老关的对话与梦呓有了交合。玫瑰的根被雨水泡烂了与老关梦呓中的“地荠曾被挖开”有交合。梦呓中的我总打算去买‘敌敌畏’,对付噬咬我双腿的长腿花蚊,与从镜子里看见老关打算往牙缝里塞‘砒霜’,对付牙齿间窜来窜去的田鼠有交合。镜子里看见的老关何尝不是另一个梦呓中的我。即便自毁也要觅得“自控能力、改变自身的力量”。
从镜子里可以看的很远。关于紫光,关于那件久远的事情。第一次,我用不确切地语气告诉老关,“我看见了一点东西,一种奇怪的紫光,那发生在很多年以前……氨的臭气熏的人发昏。”第二次,我告诉老关,“从昨天起,它就不来了。那是一些久远的事情……我咬破了舌尖上的一个血泡,满嘴腥味。”第三次,我走到窗边,看见了那个五月的日子……“他一直服用安眠片。有一次,他把一瓶安眠片放在桌子上,被我母亲吃下去,从此长眠不醒。”老关梦呓中关于久远的事情。老关已经两夜没吃饼干了,梦呓到“树底下常年累月凉着一床被单,那是用来包裹妈妈的尸体用的。后来,果然用上了。” “树下长着瘠薄的地荠,小花儿开的那么凄苦……”
老关半夜吃饼干,要忍一忍牙间窜来窜去的田鼠;已经两夜没吃饼干,老关呲着龋牙说梦话;将拔掉的蛀牙装进玻璃罐里保存起来,我仔细地观察那上面的蛀洞,心里想起一些往事。老关似乎是我生命中被自我压缩的那部分力量,亦是我想拥有的“公牛”代表的力量。老关何尝不是另一个我。
“从镜子里面可以看的很远。在哪里,有庞大的动物的身躯倒在水里。‘啪嗒啪嗒’地作垂死的挣扎,鼻子里喷出浓黑的烟雾,喉咙里涌出鲜红的血浆。
我惊骇地回过头来,看见他高举着大锤,向那面镜子砸去。”
老关似乎就是营造出来的另一个我。镜子里看到,代表力量、强健体魄的公牛已轰然倒下;代表希冀之光的紫光会绕着我们永远转悠下去,我腋下流着冷汗。一种强烈的分裂,想获取自我控制力量的欲望,“从镜子里可以看的很远”,镜子里“庞大动物的身躯倒在水里”。利用营造出的另一个我——老关去实现“举起大锤砸向镜子”。我不能总是陷入虚幻的一种希冀——紫光会绕着我们永远转悠下去——中不能自拔。
另一个我——老关拿起了大锤,砸向了镜子,对于虚幻的梦想式改变环境的方式发起了否定式的动作。所以老关是另一个我,被自我压缩的另一部分生命的投射。镜子里虚幻的代表力量“庞大动物的身躯倒在水里”的那一刻,另一个我——老关与总存有希冀的我精神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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