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至一围墙边,被机器轰鸣声所吸引。
透过铁栅栏缝隙,看到外面是个工地。一栋大楼正拔地而起,外面围着绿色护网。传来呯呯呯的敲打声。
中间堆放着木板、钢筋等。两台起重机,将粗长的手臂斜斜地伸向天空,似乎想够什么东西。远远地,有人在活动。
白色的搅拌机正在轰隆隆地转动,那体形和姿态,使人联想到正斜着身子浮向海面的鲸鱼。
离我最近的地方,有一台机器,正在工作。
机器尾部连接着一根源源不断的钢筋,是从不远处的钢筋卷中抽出来的。弯弯曲曲的炭色钢筋被机器吞入后,再从头部出来时,就成了直的,如同一根在空气中缓慢运行的箭,笔直地向前伸去,达到一定长度后,咔嚓一声被机器切断,伴随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一名头戴黄色安全帽,身穿红格子衬衫、蓝色牛仔裤的工人正在机器旁忙碌。他身材清瘦,面部黝黑。戴着一双手套。那手套几乎全黑,只有腕部是白的,证明着它本是白色。
他双手抓起一把钢筋,五六根的样子。将钢筋并列排好。借助操作台上的几根矮铁柱用力折叠钢筋。折了三下,那把钢筋就成了一个长方形。将折好后的钢筋抱到栅栏边,那里已经码放了几大堆。
他的动作娴熟、利落。折叠完后,到机器前头抱回一捆,继续折。时而,钢筋卷那边缠绕住了,他快速跑过去,三下两下就整理好。继续折叠。搬运。有时,用胳膊在额头上很用力地擦一把汗。那红格子衬衫看起来湿湿的,像是刚被水浸过。
他一刻不停。有一回搬运途中,他脚下打绊,趔趄了一下,身子向前猛地一闪,差点摔倒,但他很快站稳,继续忙碌起来。
他嘴巴紧闭,一声不出,哪怕是一声咳嗽。就好像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跟那起重机、搅拌机、切割机一样,是一台运行中的机器。
其实,并不是。他也是一腔热血,同样有情有爱。我就是知道。
我小舅,曾经就是一名建筑工人。背井离乡多年。
他说工地上的活儿重、苦,能晒脱皮,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擦不完,蛰的眼睛都疼,身上常起一层盐。
常吃的食物是清水挂面。偶尔会做米饭,买的是那种最差的米,因为便宜,煮出的饭还多,经吃。下饭菜是榨菜,或者从家里带来的豆瓣酱。
他省下每一分钱,都带回家。养家。养儿育女。
有一年,我家新盖了房。小舅刚好农忙在家。为了帮我们省钱,承担下粉刷墙壁的工作。他白天下地,晚上摸黑过来。踩着大板凳,边刷,边唱歌给我们听。我们仰着头,看他刷墙,听他唱歌。
邻村有个哑巴青年路过,被歌声吸引过来。我们怕他,平时遇到,都是远远躲开。小舅却对他很客气,打着手势跟他交谈,还给他递烟、打火。哑巴用手激动地比划着,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憋得通红的脸上洋溢着开心。
一表兄,也是建筑工人。基本上,每次回来,穿的衣服都还是走时带的那几件。但必给家人买礼物,给爹妈买盒营养品,给妻子买件新衣,给女儿买一两样玩具。女儿都五岁多了,他还常常将她一把举起,扛在肩上到处走,一脸的宠溺。
红格子工人还在忙碌着。
建设中的大楼已有四五层高。待到他日竣工,他将收拾行囊,离开这块被他汗水泡透过的土地。从此,这一处的繁华喧嚣,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将与他再无瓜葛。也可能,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来第二次。
他有妻子吗?当他换下湿漉漉的衣服,用坚实有力的臂膀拥妻入怀,那抓过无数根钢筋的粗糙手掌,抚摸妻的长发时,当是柔情万种的。
他有儿女吗?当可爱乖巧的稚子,跟他要一个小礼物,他将眼睛笑成一对弯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票子,递给孩子时,当是豪气干云的。
铁栅栏边有株金丝桃开得正好,花瓣和花蕊都是明黄,如同太阳一般的色泽。
我感冒了,闻不到气味。但我知道,它是清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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