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历了与罪恶共处的时光，被欺骗的虚晃的后半生，我已经进入暮年，如果有人问我这一生是如何挺过来的，我只能说喜欢一个坏男人又有什么错呢？
那个老头是我常去的那家店的老板，是个喜欢用自己已有的东西霸凌嘲讽他人的恶棍，他曾说过女人都是愚蠢的，可笑至极的是他却娶了一位真正有蠢病的女人。
那个女人经常会在角落偷窥着他，令他无法好好放下心来工作。
够了，法法伊茵，你给我滚到一边去。老头斥责道，他曾大喊女人没一个省心的。
众人皆知他歧视女性，所以他的店里几乎是没有女人的，再到后来真的一个女性都不剩了，就好比一碗汤里撒了一堆土，谁爱喝谁喝。
而喝了这碗汤的女人是我，我可怜这个老头，那是在一年盛夏的夜晚，可怜的法法伊茵死在了小树林里，人们都说她是犯了病去惹了头熊，最后被拍死的。是真是假又如何，大家只是可怜那个有蠢病的女人，全然忘记了那个失去爱人的可怜的男人。
可他从来都不算是个男人，他没有男人的心怀，男人的盛势、大度、尊重，除了那一次，我和瓦依太太从商会回来，发现那个老头抱着一只受伤的猫，在给它细心的包扎。那是我第一次认同他——难道离群索居者真的是神明吗？
我踏入了他的店，成为了喝那碗被脏掉的汤的人，还是个女人。这让我生活圈炸开了锅，妳萨小姐是我们这十分有名的女性，也是由她传出那老头说女人不好这事的人，她找到了我，让我考虑一下。
我以前想过作为一个女人至少是可以依赖组织的。生在这儿的女人生性是十分敏感的，由不得某些人指指点点，妳萨小姐便是其中一株，她独有的特色的傲慢，仿佛是种权威，但法法伊茵有蠢病，她没有受锢于妳萨的权威里。但我没有蠢病，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我最终拒绝了妳萨小姐，用憨笑令妳萨小姐无语。
我怎么是这样的人。这是我脱离组织后，对老头说的第一句话。
老头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仿佛在说已经够了，而我那时又不懂，只是迷蒙中仿佛看到老头在流泪。他莫非想起了法法伊茵小姐？
那我能成为法法伊茵小姐吗？
每天工作结束后，我便去老头的店喝上一杯，瓦依太太因为这事基本和我断绝了来往。因此我自认为我也成为了孤独的人，好在有老头，我们同命相怜，又是在失去后将一切放在自己心上，高于他物的人。
别人以为我终于疯了，跟法法伊茵一样得了蠢病，我丢弃了那一身的华丽，我终于只剩下眼前的这个男人。妳萨小姐在外谣传我和老头的不洁，但我置若罔闻。直到有一天，我在商会碰到了那些人，包括妳萨小姐在内，瓦依太太和几个我已经淡忘掉名字的人。她们像喇叭一样大肆宣传着我，这些话都是虚假的，但似乎大家伙都信了，我的臭名早已和那几个被拖上断头台的皇帝一样远洋。
嘿，尊贵的女士。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士走到了妳萨小姐一行人面前，然后大声喊道。你们这么清楚这位女士的泥潭有多深，莫非你们……
他没有说下去，给足了各位遐想的空间。我在心里反复想着一个词来形容妳萨小姐等人——“偷窥狂”。
商会的大家伙纷纷笑了起来，妳萨小姐涨红了脸，狼狈的离开了。
我向那位皮肤黝黑的男士道了谢便离开了，走前我们互相告知对方的名字，他叫侯赛因·塞贝达。真奇妙，我感觉他的骨子里流着史上最华贵的血，这成为了我踏入与罪恶共处的起点。
侯赛因其实是一个赌徒，在商会里流传着他曾赌下了一个外国人的心脏，用他那锋利的匕首一下子挖了出来，据说是为了研究不同国家的人的心脏会不会有什么不同，结果自然由诸位所知，那位外国人死了，他被当成通缉犯，现在只是跟着商会逃难。
我没有听信这些，就像侯赛因没有听信妳萨小姐诽谤我一样，我们彼此互相莫名的信任对方。我找到了我理想的男人，那可能是我的命中注定。这是我分别前对老头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老头依然没说什么，我很想道歉——告诉他我竟擅自扮演起了法法伊茵小姐。当然老头可能不会这么想吧，一切都是我纯真的遐想。
我和侯赛因跟着商会去了很多地方，我向往外面，向往特殊，向往他，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极度罪恶，在跟老头道别前我是否应该提醒他一些什么，这种念头竟然还根扎在我的脑海。这时候的我明明已经认为我是属于侯赛因的，却还想着别的男人，我为自己感到耻辱。
第二年的冬天，商会回到了我的家乡，我再次遇到了妳萨小姐。妳萨小姐很热情的款待了我，并叫来了瓦依太太旁听我在外面的见闻。当我问道老头怎么样的时候，妳萨小姐和瓦依太太纷纷叹了口气。
就在几个月前摔伤了腿，可没人在现场，他趴倒在自己家里，匍匐着，几近昏厥。还好他是个老赖，他的老主簿第二天来催债发现了他，可怜的老头被抬着送去了医生那，现在已经回家休养了。
他没人照顾，一个人也没有，换水换药全靠他一个人的毅力。那可真是顽强啊！妳萨小姐用惊叹的口气说。现在那家店已经重新开张了，只不过工作的时间很短。
我点了点头，决定改天去探望一下他，但渐渐忘记了这件事，但并不是我记性差，而是侯赛因经常失踪，他的活就揽给我了，我毫无心思去想那些。直到准备离别前，瓦依太太告诉我说妳萨小姐失踪了。
这在这个小地方炸开了锅，商会为了不招惹麻烦，决定提前离开此地，也就在这期间，侯赛因老老实实回来了，而且变得沉默不语。
听说妳萨小姐被杀害的消息是在我们离开半年后，听说是一个老头挖出了那具尸体，报纸上写那个老头臭名昭著，是妳萨小姐一行人的打击对象，他有杀人的理由，所以他便被带走调查了。
我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简直是无耻，那时候老头明明有伤，怎么可能做的动这种事。但我只能在心里替老头申冤，期许能有最新进展。然而最后一篇报道则是用“很遗憾老头不是凶手”做标题，我时常怀疑这些人的文学水平以及素养。当我看到老头在法庭上昏厥过去的时候，我为此心悸了一下，但我有什么办法，我依然只能为可怜的老头做一份祷告，祈祷他的余生。
侯赛因越来越不对劲，他全然没有了那份坦率，他虽然还会听我的话，去工作，但是我看的出来他的眼神是迷离的。我曾经所仰慕的华贵的青年看来不存在了。
从离开我的家乡到现在大概已经一年多了，兜兜转转商会的人也变了不少，而唯有我和侯赛因依旧如常。商会会长对我们很是照顾，并给我讲了许多的故事。其中有六年在路边捡到侯赛因的故事。
侯赛因是极力反对让会长给我讲这件事的，而我是渴望知晓侯赛因的，会长也有故事瘾，据说以前是个教师，擅长给孩子编故事。我们用憨笑搪塞了过去，然后悄悄洽谈起来这件事。
六年前，我在一座大桥上被一个手持匕首的孩子拦了下来，那正是侯赛因，他是我这破车上的第一个会员。会长津津有味的说。从以前他便是个江洋大盗，是个流浪的侠客，我这么说你也该懂得，他是个无处可走的流浪孩，我不懂他的身世以及他的思想，我只想救他，便把他带上了我这辆破车，最开始是希望他能当做我的保镖。
可是事与愿违，在会员越来越多的时候，侯赛因竟然学会了赌博，时常偷盗商会里的东西拿去赌场赌。我当时更希望来个保镖防他，但也是徒劳的。
因此我教会了他自力更生，教会了他经商，教会了他做一个人。说到这会长哈哈大笑。这话真奇怪，明明是个不小的人，却还要教做人，但是我也是教上瘾了，因此从不在意这件事。
你要说我是侯赛因的父亲吧，他不认，他希望自己只有无休止的自由，狂放不羁，他认为亲人都是拘束的象征，这我也不好说什么，就认同了。
侯赛因有个习惯，他会在商会即将到达下一座城镇的时候，抢先一步进去。会长说到这个，我才有所自知，确实他每次都是第一个进城的，这是为什么呢？
为了确认，找到并撕下那张通缉令，他是个赌徒，他真的赌下过一个人的心脏，他真的杀过一个人。会长说到这叹了口气。关于我为什么知道这些，我早就看出来了，从他金盆洗手那天起，到后来有一天，我趁夜色，趁他熟睡之中，前往一座城镇，发现了那张通缉令。
我捂住了嘴，真是骇人听闻。我心想自己一定不可能再接受的了他吧，但是此时会长又如此说道：在你来到这个商会之后，很明显侯赛因变了，变得像个真正的男人了，那一定是爱吧……
关于什么是爱，那时候我只对自己的萌芽有初见，对此其实是一无所知，或许我自认为仰慕侯赛因先生也只是暗恋的说辞罢了。
侯赛因是杀害妳萨小姐的真凶吗？我产生这个疑问并无道理，侯赛因杀过一个人，在那段时间里，会长轻易的发觉到了这一点。我为此痛苦不堪起来，如果真的是，我希望我能趁此放下，如果不是，那我依旧选择尝试所谓爱。
我想搜集情报，但我所处的环境，只是个随风随水流动的树叶，树叶上的蚂蚁不可能永久停留，我一时没了主意。
渐渐步入冬天，一切开始荒凉起来，会长决定往回走，并将会员送回家乡，这是历年末的传统，恰好我是最后一个，侯赛因和会长决定去我的家乡度冬。
我又回来了，首先遇到的便是瓦依太太。妳萨小姐死后，大家都放弃了对立，这是个好征兆。瓦依太太对我说。
我去探望了老头，他重病躺在了床榻上，店面已经正式关闭，由他的主薄、债主先生照顾。人之常情，只是可怜可怜下他罢了。债主先生对我讲。我笑了笑，然后看向面色苍白的老头，他没有以前那样丰满，而是已经面黄肌瘦，毫无血色。这跟尸体有什么差别吗？
我跟老头诉说着旅途中的所见所闻，告知他我对自己和他物的看法。我舍弃了春天，迎来了枫叶的季节。而你呢，你倒好，舍弃了春天，迎不来一丝暖风，当然这也怪我，怪我没能真正的面对你。
老头咧咧嘴笑了笑，他那骷髅般的脸那样慈祥。果然人老后身子会散发着的一股暖气，这间屋子从不冷，只是单调了些，有你就最好了。我向他道歉，告诉他我不该扮演法法伊茵。我向他道歉，怪我无瑕的视界太过泛滥。我向他道歉，你迎不来的下一季，我无法为你报销。
但请你再坚持一下，坚持到来年春天。我苦苦诉说着，泪流满面的盯着他，直到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亲爱的Pegasus，请快快驱走寒风好吗，我要为这可怜的老头，为我的错做一次祈祷，来年春天，暖风肆意，那是最好的时节。
他是在寒风里走的，直到他的眼睛不再眨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手中抱着的水瓶摔到了地上，良久我才反应过来。今年春天来的太慢了，我请来了牧师和葬礼的人员，在收拾遗物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本日记，上面记录了老头多年来的点滴，但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法法伊茵小姐死去的那一天的记录是空白的。
会长瞧了瞧，用手抚了抚那一页的空白，然后告诉我让我用铅粉涂抹在上面试试。我照做了，只见上面显现出来一行字：
——我让法法伊茵去了树林，她太烦人了。
在间隔差不多三行的地方又有这样一句话：
——她死了，出人意料，她是从树上摔下来死掉的，她的怀里一直抱着那根树叉。我好后悔，可又能这样呢？
事已至此我终于明白了法法伊茵小姐为什么会死在树林里，她真的有蠢病，竟会从树上掉下来，而我没有蠢病，我又能这样呢。我对老头从一开始便只是可怜，老头的罪恶是欺骗，是弥留之际的善意，但关于后者，我这辈子都无法准确的判断。
真正的春天来了，那是做完祷告没几天，侯赛因彻底失踪了，会长也变了，变得焦急起来。要是再找不到他，我们就先走吧，这家伙可没让我们省心的意思。会长用冷淡的口吻说道。
舍弃侯赛因？这我想都不敢想。请再等几日好吗，我会负责去找他的。
就这样我搜索了整个故乡和周边城镇乡村，可一无所获。大概已经过去三四天了，当我准备离开回到商会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张悬挂在墙上头的通缉令，历经风雨的洗刷，这张通缉令已经变得发黑发霉，但依然看得出来，那是侯赛因。
我回来了，却被告知会长被人杀害。
是侯赛因杀的，那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他出现的时候那样落魄。瓦依太太对我说。会长连中四刀，一命呜呼。据说在我照顾老头那段时间里，侯赛因经常去给妳萨小姐扫墓，后来才得知侯赛因是爱上了妳萨小姐，而妳萨小姐曾是会长的学生。真是让我意想不到。
会长在担任教师的时候便爱上了妳萨小姐，所有这是因爱生恨吧，妳萨小姐拒绝了会长，会长便杀掉了他，这一幕恰巧被侯赛因所见。所有说什么爱恋，什么羞涩都是假的，都是会长为了试探纯真的我和侯赛因下的圈套？我越来越不敢想象。
那侯赛因的通缉令……
那是真实的。瓦依太太说。侯赛因真的挖出过一个人的心脏，真的只是个赌约，他就是莎士比亚笔下的夏洛克，只是并非尤莎士比亚亲自执笔，而且赌徒都该死。所以侯赛因成功做到了，只是落的逃亡的结果。
侯赛因也是个可怜的人，反倒是会长，他的每一步都逐渐不再那么干净。我倒吸一口凉气。
会长的尸体被埋在了荒郊野外，侯赛因的尸体是在河边发现的，他是自杀。我亲自前去看了一眼，他狰狞的脸让我彻底放下了那份敬仰华贵的心。
再后来，我去到了一个富人家打工，太太是个奢侈至极的人，有着不输妳萨小姐的傲气，先生是个只有经商头脑的人，他怕老婆，还有个小公主，利雅小姐。
太太经常因为琐事与先生吵架，先生有时一声不吭，渐渐变得抑郁起来。这时候利雅小姐便会上前去制止母亲。家里的佣人都被太太揍过，很多人被逼走，很多人都咒骂着太太遭报应。而利雅小姐就是个净化器，她无时不刻的关怀着我们，我认为她是伊里斯。
似乎是诅咒应验了，那一天晚上，先生着魔似的拿着一把刀冲进了利雅小姐的房间，一刀一刀捅了下去，随后将柴油灯的柴油倒了出来，再点燃。宅邸瞬间被大火吞噬，我冒着生命危险救出了小姐。此后因为这件事，先生的工厂停运，一屁股的债全扛在了太太身上。
诅咒降临到了太太头上，也降临到了利雅小姐头上。太太为了重启工厂又找了个男人，但竟又遭到诈骗。太太没有钱为利雅小姐治伤，是由我们佣人出钱勉强维持着，但好景不长就剩我一个人了。
我可怜的伊里斯，请你看我一眼好吗？
在利雅小姐最后的时光了，我陪她靠窗看着外面的繁星，在弥留之际，我答应了她最后一个请求。那是在冬天，我抱着她去往了一条河，乘着小舟，划向远方，待黎明的曙光渐渐打在我们身上时，我仿佛从那业火中看到一个向我挥手道别的人。
我这一生总是在死人唉，我讽刺的笑了笑。失去了这么多我终究没能习惯孤独，我既没离群索居的神明那样有几分姿色，也没有野兽那样威猛豪昂。我这一生做错了什么呢？或许如果真的能活到多年以后，有人问起我这个问题，那我只能这么说——我曾经也是向往美好的人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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