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

仿佛

1

半夜三更，电话响起。

严洁被吵醒，懒懒的伸手摸索电话，电话那头已经迫不及待了。

严洁听到：我们要结婚了。

电话沉默，然后挂断。

打电话的是江庆国。严洁努力让自己镇静，但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这么多日子过去，为何还是放不下。

江庆国，岁数小了严洁一轮，不漂亮，但是贺明爱她。

当严洁知道贺明跟江庆国之间有事情以后，曾经问过贺明，贺明开始否认，但看到严洁胸有成竹的对视自己的时候，心虚的说：我爱江，很爱她。

女人最怕从自己丈夫口中听到这样的句子。严洁后来，常常想，如果一直装做不知道，一直不问他，自己也许不会受伤这么重。

偏偏女人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沉不住气，跑去问男人，其实想听到的是矢口否认，但贺明却偏连个谎言都不给严洁。

严洁那些日子常常失眠，要知道她睡眠一向良好。经过争吵无奈漠视，直到双方疲惫漠然分手，贺明离婚手续刚办好，就飞到了江庆国的身边，留下严洁一个人疗伤。那段苦难的日子，仿佛已经过去，但一个电话又把严洁好不容易粘贴好的心撕裂开来。

夜，寂静无声，空洞的房间，瘦弱的女人独坐天亮。

2

转眼天明，夜漫长却也要过去。

严洁长呼一口气，试图将心中的烦闷呼出去。起床穿衣，凝视镜中的自己。

这一年来，鬓間有了白发，苍老了许多。

她开始唱歌。

比呼气还好的方式，这是张三告诉她的。

张三说：唱歌吧，你看上去有点亚健康。

严洁试了下，果然有效。比呼气还好的排解方法。

于是，这个房间里，任何时候，只要严洁想唱，就会响起她的歌声。

严洁常陶醉在此。忘却那些事情。

早上7点严洁准时去市场买菜及早点，然后去张三家。她开门声很轻，因为雇主张三有点神经衰弱，稍微的一点声响就会醒来。

好几个阿姨，就是因为响动大，陆续离开张三家，虽然她们都喜欢在张三家工作。但是张三需要睡眠，这个比吃饭穿衣还重要。

严洁是第八个，是张三无意中挖来的。

严洁是那种轻巧的人，她那段日子常去张 三的店里，埋头学习丝网花，她手法细腻，不急噪，每次来学习一种做法，作成了就走。跟别的太太不一样，她们常买大把的丝网，对张三的作品又是拍照又是琢磨，唧唧喳喳非要做出一盆花来。

张三的第七个阿姨走的两天后，严洁正在张三的店里做花呢，店里还有其他的客人，张三无意间说起保姆的事情，有正在做花的太太就说：干脆我给你做保姆去吧，我菜做的也香，屋子收拾的干净，哈哈哈。张三笑答：您这嗓门我可不敢用，我要请也要请严姐这样的。

严洁抬起头来：那好哦。

张三很好奇，但却认真的问：说真的？

严洁点了点头。

3

快到聖誕节了，為点亮节日氣氛，張三的手工坊准备做些丝网花。

聖誕紅，恰在节日开放的花。是代表聖誕节最佳的花。

葉子用金色的铁丝圈成，大紅的絲网套上去，一付喜气洋洋的模樣，花儿用綠黃紅卷成，逼真的樣子让人泪目，真是比真實的花更美啊。

严洁认真的做着，一朵又一朵。

美好的节日就要來了，橱窗的灯亮了，一朵朵聖誕红象浓烈的火在燃燒，仿佛將这寒冷的天点燃。

許多人在這窗前駐足，严洁也在此站立，先前还是节日的局㚈人，因着這花把她拉了進來，她需要這份浓烈，這份力量。

最开始就是这份力量，将严洁带到了这里，这小小的店铺，橱窗陈列的花不似鲜花，也不似塑料花，严洁带着疑问跟好奇走进店铺，张三冲她点头：你好，来学丝网花的吗？额，这就是丝网花，最早在日本流行，主妇们将旧的丝袜再次利用，给她们赋予新的生命，让旧丝袜绽放成一朵朵的花儿。

严洁点了点头，她那天留下来，在张三的帮助下，完成了第一朵玫瑰花，红的像滴血，张三对严洁的悟性表示赞赏，花可以拿走也可以摆在店里，随客人的心意。

严洁带走了玫瑰花，离开店的时候她再次转身看了一眼橱窗，那些花儿仿佛向她招手。下次再来。严洁心里说。橱窗旁边歪歪扭扭的树着一个牌子，白底蓝字：张三的店。

4

早餐大饼油条，严洁又煎了个蛋，將牛奶熱好，醬萝卜切丝，張三的早餐簡單又中西搭配。

张三早起洗漱吃早点，这期间严洁开始收拾房間，打扫完毕，张三的早点也吃完了，严洁就去厨房洗涮，同时把早上买的菜分类，晚饭的食材清洗浸泡，再沥干水份，所有这些依次放好，輔料也备齐，晚上張三回来直接烹炒就可以。两人配合默契，更准确说是严洁时间统筹的好，这是多年的习惯养成的，两人一起出門，張三去店里，严洁最近在一家小商品市场租了一个摊位，卖各种袜子，摊位拖住了严洁的时间，忙乎自己的生意，学丝网花的时间少了很多。

5

彼时周末，贺明正領着江庆国的女儿小庆，走在大街上，这是同亲女儿漫漫见面的日子，漫漫比小庆大几岁，个子也高，很陽光很活泼，正读初中，大人之間發生的事情似乎并未影响到她，她从初中就開始住校，每周一次回家，从前每个周末严洁都会去校门口接漫漫，现在她和贺明分开了，房子和漫漫都给了严洁，贺明提出的要求是一个月见一次漫漫，严洁征求过漫漫意见，漫漫没说什么，见就见吧。

小庆剛上小学，臉上总挂着忧伤，她是早恋的產物，亲爸是誰没人知道，单亲妈妈总会招人猜忌，有人就偷偷在讲：这孩子可怜，亲爹是谁都不知道。接话的就一脸怪异：恐是她妈妈自己都不清楚吧。八卦就是这样东添一点西添一点。

小庆的那份忧郁，让贺明觉得心疼，他对小庆满是怜惜。每次和漫漫见面，贺明都会带着她，也是没有办法，江庆国越来越忙，小庆就丢到了贺明手里，漫漫依旧把小庆当成小朋友看，她很会照顾小朋友。

一周在学校学习，同大人见面时间本身也少。况且就算是从前，他们三口之家，她放学回来也是严洁在家忙碌的身影，贺明经常是在外应酬的时候多。他回来漫漫已经入睡，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过去，贺明从前同漫漫在一起的时间恐怕都不如离婚后这一个月一次。见面内容也是极其丰富，每一次见面不是看电影就是去博物馆，或是带着两个女孩去游乐场，玩的不亦乐乎。

6

看到女儿玩的开心，严洁有了一点安慰。

这段日子她哭过发呆过，对贺明质问过，感觉无助过，委屈过，但见到女儿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她知道最开始是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女儿见到她远远就会跑过来要抱抱，她就把女儿搂在怀里，这个时候所有的不快就都没有了。

她希望女儿能够一直这么阳光快乐，享受爸爸妈妈所有的爱，尽管父母已缘尽。

女儿漫漫的内心也如此，她愿意用她的拥抱温暖妈妈，用她的懂事和乖巧安慰妈妈。

7

严洁和贺明同在一家服装厂工作，严洁坐办公室，负责些事务性工作，贺明在销售部，经常出差跑业务。

江庆国就是那会认识的。她是另一家单位的销售，贺明一直以为她是个男人，偶然的一次见面才恍然。

她不漂亮，瘦小，但放的开，和男人喝酒不含糊。

喝多了的那一次，贺明送她回家，门口站着小庆，一脸忧伤。

贺明才知道，原来江庆国是单身妈妈。不容易呀，贺明突然同情起这个女子。

服装厂后来不景气，发生裁员，贺明在那之前就辞职了，和江庆国一起做生意，常常在外面跑。

减员也减到了严洁头上，她被裁了。

回到家她没着急找工作，贺明说有他在外边跑就可以了，严洁尽可以呆在家里管好家就行了。严洁在家也着实闲不住，成家几年，东西越来越多，也是到了该整理的时候了。

严洁从来不会怀疑贺明和江庆国之间有什么事情，江庆国出差的时候，她还会帮着接小庆。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偏偏这窗户纸还是江庆国给捅破的。

这都什么事？

8

严洁心里五味杂陈，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下岗没了收入，又被插足离婚。好多个夜，严洁都是失眠的。

在原来熟人面前，她和贺明依旧正常的说话，假使到了分开那一步，在外人眼中看到的依然是理智的自己。

贺明后来说，严洁太完美了，他在她的身边感觉压力很大。

为什么？严洁想不明白。是不是所有男人都一样，总要为出轨找个理由，女人声嘶力竭，男人会说她们无理取闹，女人不哭不闹，却又说有压力。

她的家是个宝库，先前还找出来从前贺明写给她的信，仿佛回到那些曾经有爱的岁月，如今却要将这些回忆统统掩埋，最好是不留痕迹。

9

日子照样过，严洁的袜子摊越摊越大了。

你想穿的袜子在这里几乎都能买到，品种全，质量也好，关键是大姐脾气特别好，这些都是常光顾的客人给的评价。

严洁也没想到，一点一点的居然干出来成绩。从前在單位，報报計劃，月末統計一些數據就是全月的工作，工作十多年，其實也沒有什麼太多工作积累。当然，以严洁的性格，就是不离婚，也不会像光顾张三店里的太太们那样，全职在家，适当的时候，還是要考慮工作賺錢的事，只是這场家庭变故，让严洁更早的面對這些。现实如此，它从可以工作变成了必须要工作。

她去張三家打工，是知道自己可以做好这些事情。她确实是做的很好，张三说有时候经验就是从生活中积累的，一次闲聊中，张三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严洁摇摇头，过去的年月她只想过做个好太太，好妈妈，但现在说这些没用了。现在只是想找个工作，不管做什么。

这个袜子摊位就是从最初的卖点东西开始的，没想到，在严洁的打理下，倒是越做越大了。

10

转眼间，漫漫读高二了，依旧住校，贺明去接漫漫，小庆没在身边。

他们在一家米线店准备吃饭，是新近开业的，很火爆，俩人都叫了清汤的底，贺明从前口味比较重，人到中年，口味变淡了，漫漫却是一向爱淡一些的味道，店里热腾腾的，声音很嘈杂，在这样的环境下，贺明突然问漫漫，恨没恨过爸爸？漫漫呆了一下，随即礼貌的摇摇头，没有呀，哪有孩子恨大人的。

漫漫的沉稳和理智，像极了严洁。这会贺明却有些感动。

那爸爸可不可以再回家？贺明眼睛看着漫漫，他需要一个答案。

漫漫说，你永远是我爸爸呀，不过，回家的事情你要问妈妈。

贺明苦笑了一下，至少漫漫没有排斥他。他们的米线上来了，味道太淡，俩人又都加了点辣椒，埋头吃线，再无话。

11

江庆国常常喝醉，贺明开始很心疼，酒醒的时候，抚摸着江庆国的长发，对她说：以后我来养你和小庆，不用你这么辛苦的养家了。

江庆国一笑：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并不觉得辛苦。

这话把贺明惊着了，从前他以为她是被生活所逼，却原来不是那么回事。

贺明一离婚，从原来的家出来就奔着江庆国这里了，他抛弃了所有，满腔热情的过来想要拯救一团糟的江庆国，但时间久了，发现不是那回事，他仿佛不是欣赏江庆国原有的生活，倒向是过来想把江庆国拉回到正轨，那个正轨的模式却是从前他和严洁在一起的模式。

江庆国不是严洁，小庆也不是漫漫，从前他怜惜他们的生活，但当事人并不希望改变，他后悔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12

出轨是江庆国来说，让贺明回去也是江庆国来说。

她们是在张三的店里见面的，严洁在江庆国的表述下，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江庆国说不会为贺明改变什么的。

严洁没说什么，心里想几年前还爱的要死要活。

张三冷眼看着江庆国离去，对严洁说：真是个自私的女人，想做什么做什么，不考虑对别人的伤害 。

她是借了贺明用用，用完了过来还的吗？

严洁苦笑了一下，还有这种事，别人导演了一出戏，让他们的家庭破裂，又想追求一个大团圆的结局，让他们复合？

可惜人生不是戏，不是想圆就圆的。

13

漫漫说她无所谓，让不让爸爸回来住全听妈妈的。

严洁想想，还是默许了，让贺明搬回来，毕竟漫漫再有一年要高考了，严洁不想让女儿分心。

贺明回来了，看着曾经熟悉的家，他有点感叹，一切都照旧，严洁白天照顾生意，晚上两个人会一起吃饭，不同的是贺明开始抢着做饭了。

晚上他们分房睡，贺明住在书房，他想总有一天，他们会真的复合的。

俩人迟迟没办理复婚手续，贺明提出过，严洁不说什么，贺明就也不好再提，等着女儿高考完了，再办他们的事情也不迟。

14

漫漫在高三上学期提出来要出国读大学，夫妻俩想了想，还是尊重了漫漫的意见，漫漫从学校回来，在家准备出国的事情，夫妻俩也是忙前忙后，一切为了女儿忙。

转年春季，漫漫的录取通知书来了，夫妻俩开始为女儿出国忙碌，女儿开学了，他们在机场送别，漫漫拥抱着妈妈，偷偷同妈妈说：希望妈妈幸福。

会的，女儿。严洁泪眼婆娑久久不愿放开漫漫的手。

又过了半年，在一次吃晚饭的时候，严洁平静的对贺明说：我要走了，这个家是你的了。

贺明惊呆了，他追问严洁去哪里，為什麼才說。

严洁说，张三在美国注册了一家家政公司，邀请她去那里工作，这样离女儿更近一些。至于为什么现在才说，是因为期间有些不确定的因素可能会去不了，现在事情都办好了。

贺明问严洁当初让他回来住现在又离开他，全都是为了女儿？

严洁点点头。

那你们还回来吗？贺明顿时无力。

看情况吧，女儿来信让我告诉你，你永远都是他的爸爸。

那我们呢？还能做夫妻吗？贺明问。

不会了，朝前看吧。严洁声音虽小但很坚定。

贺明瘫坐在那里，仿佛一切都破灭了。

15

太阳照样每日升起又落下。

严洁将摊位的事情处理好，离出国的日子越来越近，她想念女儿的心也越来越强烈了。

女儿在国外常常和严洁通信，她希望妈妈一定要幸福，她理解妈妈曾经受的苦，希望严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严洁这时候想到，原来表面活泼的女儿为妈妈考虑了这么多，原来女儿什么都知道。

走吧，所有的曾经均已发生，美好也罢，残酷也罢，那些仿佛有爱的日子都已过去，她现在是朝着希望在前进，未来是更加美好的。她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