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故乡

十一月的成都已经有了冬天的味道，早上七点多的时候天还是黑压压的，似乎周身的一切还浸泡在黑夜的浓墨里，殊不知这时间的黑夜已是昨日黄花，黎明的朝阳即将喷薄欲出了。

窗户外寒冷的空气似乎也正是太阳不乐意起床的原因，屋里屋外的温度差不多，这时候，只有被窝里最舒服。可这南方湿润的寒冷和北方肃杀的冬天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能是在外漂泊的太久了，我时常回忆起故乡的冬天。还记得儿时的故乡，十一月的温度已经足够把河面冻结成冰，只是这冰的硬度还不够，倘若再等上一两个月下几场雪，你便会看到成群结队的孩子们拎着冰鞋冰车，有说有笑地走上冰面，进行着一场场只属于这个季节的“定制款”游戏：堆雪人、打雪仗、抽毛孩儿、滑冰车……好一派热闹景象！

孩子们在滑冰车 一对父女在滑冰车 故乡的白塔公园

十一月的故乡是热闹非凡的。早上五六点天就已经蒙蒙亮了，街上的早点铺子早早地开了门，豆浆油条、馄炖拉面、包子稀饭这些是最常见的早点，还有一绝是别的地方所没有的，那便是我们当地的羊肉烧麦。说起这羊肉烧麦，是我最喜欢的食物之一，肥而不腻的肉馅包裹在一层薄薄的烧麦皮里，把这烧麦六个或是八个一笼，放入笼屉大火慢蒸，不多时就会有香味从笼屉中溢出。

冒着热气的烧麦上桌，散发出诱人的羊腥味，倘若有闻不惯的，此时已经皱紧眉头、屏住呼吸了。吃烧麦不用碗而要用只有半个巴掌大的碟子，在碟子里倒上醋，再备上一壶经过精心熬煮、加入咸盐的砖茶，你就可以开吃了。一口下去，满嘴滋油，属于羊肉那独有的香味混合着葱姜蒜的味道和恰到好处的陈醋的酸味，从舌尖弥漫开来，即便滚烫你也吃的自得其乐，一个吃完后就一定要来上一口热乎乎的砖茶，茶的香味和熬煮过后的盐味与你嘴里浓烈的羊肉味产生美妙的撞击，因为有了茶的中和，你不会感觉油腻，反而会有一种更加奇妙的满足感从嘴里一直延伸到你的胃。二两羊肉烧麦下肚，你早已是满头大汗、面红耳赤了，这时候仿佛门外的寒冷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呼啸的北风被这小小的烧麦夺去了尊严，也只能是气急败坏地撞击着门窗，再无他法。

与南方不同的是，北方的早点铺子很少在门外摆摊，大多都是请客人坐到店里去吃。我想他们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除了北方冬天的寒冷已经不适合在外面吃热气腾腾的东西以外，更多的是为了保持食物原本的热度而留住其最初的美味吧。比如这羊肉烧麦，倘若坐到外面去吃，怕是第一口吃完就腻到张不开嘴了。保住热量而留住美味，这卖早点的精髓就如同北方人的性格一样，接人待物永远保持热情而不失纯粹。这股子热情，更像那一碗滚烫的砖茶，虽然烫嘴，但却越喝越有味道。

羊肉烧麦

十一月的故乡是冷清肃杀的。凛冽的北风像一把把飞刀，在耳边呼呼作响的同时把人的脸割的生疼，以至于街上的行人都少了很多。要有也都是一个个低着头弓着腰，你若与他擦肩而过，绝不会看到他的正脸，只能够看到他脖领子里冒出来的白茫茫的热气儿，这热气儿在他头顶打着滚向上一窜便消失的没了踪影。

故乡的公园 故乡冬日的街道

冷清的街道是北方的冬天最具代表性的风景，你看街边那光秃秃的柳树在冷风中依旧不停地扭动着枝条，尽管此时那枝条上一片叶子都已经没有了。柳树是乐观的，在这肃杀的寒流中她起舞作乐等待着春的来到。与柳树不同，那静默的杨树却用死水一般的沉默与这肆虐的寒风做着斗争：任你如何肆虐，任你怎样吹打，我都无动于衷、屹立不倒，你又能奈我何？杨树是勇敢的，只是半空中偶尔飞来的几只寒鸦会“哇哇”大叫着落到他的树梢上歇脚，这聒噪的寒鸦反倒让杨树失了面子，因为沉默的斗士不需要借用别人的嘴去发声，杨树的不屈也不要寒鸦的同情做动力。于是，停留了片刻，自讨没趣的寒鸦便“哇哇”大叫着转头飞走了。

北方的雪景 故乡冬日的马路

早点铺子营业到上午八九点钟，最晚到上午十点钟，基本上吃早点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离开了。这时候就属菜市场最热闹了。

你看市场里熙熙攘攘的身影来来往往：有拎着菜篮子穿着大棉袄行动缓慢的大爷大妈、有推着自行车左顾右盼挑选菜品的年轻人、也有一手拎着蔬菜一手领着孩子嘴里还在不停地和商贩讨价还价的中年妇女。你听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有的用大喇叭循环播放着自己摊位的商品食材，一刻不停，让人耳膜受罪；有的全凭一副肉嗓子不断吆喝自己的价格公道，喋喋不休，吐沫星子满天飞；还有的只是坐在自己的摊位前，旁边立个牌子写着“一律特价，自行挑选”，除了你问菜品价钱时应你一句便不再有富裕话说……

热闹非凡的菜市场在这肃杀的冬天仿佛是个“异类”，似乎这里的温度与外面的天差地别，就连人们嘴里呵出来的白气儿也要比外面的颜色浅些。可往往就是这“特立独行”的热闹，反倒是让故乡的冬天更显冷清了。

故乡的菜市场

十一月的故乡是令人怀念的。我一个北方的“糙汉子”虽然来此地已五年有余，但却根本没有学会南方人那独特的细腻和温柔，我也始终无法将自己这与生俱来的粗犷热烈打磨得如同南方人的性格一样质地温和。在路上遇着熟人，倘若在故乡，无论如何也要停下来聊上半天，或者找个饭馆当下把酒言欢，或者俩人在路边就着北风侃侃大山。可成都却不同于故乡，人们彬彬有礼、眼眸含笑，路上遇见熟人，相互点头问好，从怀里掏出香烟，递给你一根，也就是一根烟的功夫，便又转身各忙各的去了。虽然如此，但人们眼里的真诚你是看得见的，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不同于故乡人的热情似火，成都人的情意是温润如水的。

发生矛盾的时候也是一样，故乡人有矛盾是一定要说清楚的，你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也好，你说“两军相遇勇者胜”也好，总要掰扯清楚，再不济也要找个“和事佬”来说道说道，直到这件事彻底解决，两边才都肯罢休。而在成都如果两个人有矛盾，即便是两个男性，事态也绝不会扩大到拳脚相向的地步的，我和你讲道理，讲得通就解决问题，讲不通就接着再讲，最差的情况就是打电话报警，而到了警察局，也是要继续坐在警察叔叔面前讲道理的。而如果是两个女性发生矛盾，除了声音大点之外，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警察叔叔要更头疼了。在成都最不可能的就是一男一女发生矛盾，成都男人的忍耐力是出了名的，这一点绅士风度就要比故乡的男人们做得好。

十一月的故乡啊，我怀念你，我怀念你的热闹非凡，我怀念你的冷清肃杀，我怀念你醇香浓郁的味道，我怀念你烟火浓重的气息，但即便是这样，即便我在夜里一次次梦到你，我却依旧不愿回去。想必你也不想让我回去吧，就如同我的倔强一样，你一次次目送我从车站、机场转身离开，又一次次迎接我背着行囊回来，虽然你什么都没说，但我却什么都明白。你不忍心折断一个内心无比渴望实现自我价值的孩子的翅膀，你宁愿选择溺爱，也不想依靠摧毁和打击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我亲爱的故乡，游子在外，才能清晰地记起故乡的模样，那是记忆中故乡最好的样子；守家在地，即便日夜为伴也不会在心中为故乡留下一丝余地，因为故乡就是此地。

十一月的故乡，我怀念的不仅仅是故乡，我怀念的是我在故乡度过的青春和那些曾经陪伴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