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2章

汇中订婚宴

连载07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她就醒了。

想起昨日的悲剧，她又开始情绪低落，不想吃东西。

晨祷后，她坐在桌前，读她从美国带回来的英文版L.B.Cowman写的书Streams in the Desert，翻到十月十三日，正是今日，灵修经文是腓立比书四章六节：“应当一无挂虑，只要藉着祷告、祈求和感谢，将你们所要的告诉神。”

她似乎听到微弱的声音，说：“孩子，不要忧愁，只管往前走。”

她所惧怕，所忧愁的是徐永道如黄问默那样，突然机毁人亡。她惧怕死亡把他从她身边夺去。

她又读了几页圣经，觉得眼睛疲惫，精神困倦，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几声清脆又温柔的敲门声，把她惊醒。

她对镜子，梳理头发，穿好衣服，跑去开门。

门开了，徐永道站在门口，目光温柔。看到她一脸倦意，他问：“昨夜睡得好吗？”

“睡过头了。”她说。

徐永道感觉她还沉浸在昨日黄问默失事的哀伤中，不知如何让她走出阴影，而他自己也在悲伤苦楚中。

昨晚，他几乎一夜没睡，不久前，黄问默和还他去虹口，跟他训练，陪他打球，那日子像电影般闪现。健壮，爽朗，机敏，帅气的小伙子，突然就没了，事先竟没任何征兆。

他带她吃完午饭，就送她去笕桥车站。

临别，他握住她的双手，情不自禁，改了称呼，说：“惠,生死不由人，不要为明天可能发生的悲剧愁烦，以感恩的心品味此刻的甘甜。找个周末，我带你去湖滨公园，雇条船，游西湖，散散心。”

“父亲带我去过湖滨公园，但没在西湖坐过船。”她说。 

正说着，火车进站了。

他把她送上火车前，她伏在他耳边说:“你叫我惠，我叫你永，我们永远在一起。”

她意外的亲昵，使他心得宽慰，说：“好，就叫我永，你我永不分。”

车开动后，他冲着她大声说：“惠，我一定带你去泛舟西湖。”

毕业典礼暨恳亲会之后，徐永道被派到广州执行任务，等他回到笕桥，已快深秋时节。

礼拜天清晨，他特意穿军服，赶早班火车到杭州。

笔挺的空军上尉制服，使他尽显书生英武，一路吸引很多女子的眼光，招来男孩艳羡的明眸。

他要去广爱医院，先陪颜宝惠在医院内的小礼拜堂参加主日崇拜。礼拜结束后，他准备如前所约，带她去湖滨公园划船。

徐永道走进医院礼拜堂时，礼拜还没开始，会众正在唱诗，他一眼看见颜宝惠在弹钢琴。

就在同一瞬间，她抬头望见他，二人目光对话，相视微笑意会。

他径直走向最靠近她的会众席，坐下，默祷。

颜宝惠则边弹琴，边用余光看着他，心里被幸福充满。

这些天来，她一直等他来看她。他信守诺言，今天来了。

她已爱上他，并爱他穿军装时透出的英武侠气。

礼拜结束，他陪她走出礼拜堂，来到医院门口，等预定好的出租车来接他们。

短短几十步路，二人引来许多年轻姑娘和小伙子的羡慕。

这日，天蓝得清澈透明，阳光柔和宜人。

他牵着她的手，在湖滨公园西湖畔漫步，二人都感觉像是漫步在伊甸园里河水旁。

杭州灵秀之地，尽在西湖之滨。他俩沿湖边小路走过，游人不时投来注目礼，尤其是女人们。

“惠，你看，很多女人都羡慕你呢。”他说。

 “你穿上军装，带我来这里，是为吸引很多女人啊。”她说。

 “宝姑娘，你又变成林黛玉了。我可是不喜欢林姑娘。”他说。

 “我也不喜欢林姑娘，尤其不喜欢她的刻薄。”她说。

他其实喜欢她言语机敏又能节制，恰到好处时让他一步。而她也暗自欣赏他对分寸的把握，她知道他虽竭力讨好她，但他有自己的底线原则，这让她觉得跟他在一起，心里充满安全感。

中央航校毕业典礼上，黄问默坠机而亡的阴影，随时间流逝而逐渐在她心中淡化。她在时间里，战胜了恐惧。她不再怕当寡妇。她定了主意，即便他的工作很危险，她也愿意嫁给他。

穿湖蓝色旗袍的她，与穿空军制服的他，走在水天一色的西湖之畔，心中平安，宛如在亚当和夏娃在吃善恶果之前的伊甸园。

他们经过一家照相馆，就是杭州有名的你我轩，只见一对情侣，手挽手从里面走出来。

“惠，咱们照张合影吧。”他说。

“永，昨晚我没睡好，眼睛有些肿，怕不太好看。”她说。

“照片出来，你若满意，就当订婚照，不满意就再照。”他说。

 “试试看吧。”她说。

进了照相馆，照相师傅问：“二位拍结婚照，还是订婚照？”

“有何不同？”徐永道问，

“距离,两人的距离有不同。”照相师傅说。

“按结婚照拍。”徐永道说。

 他俩坐好后，照相师傅说：“二位的头再靠近点儿。”

 从照相馆出来，她问：“不是订婚照吗？你为何说按结婚照拍？”

“结婚照与订婚照，只是距离不同，我想靠你近点儿。”他答。

他们来到西湖渡口，雇一条游船，泛舟湖光山色间。

在湖里转了一圈后，徐永道让船工把船划到孤山码头靠岸。

他先跳下船，登上凸出来的长方形码头，把手伸给她，让她抓住他的手登岸。

他们登岸之地的牌坊对面，就是清康熙和乾隆帝下江南住过的行宫御花园旧址。

“惠，清朝的御花园，现在是中山公园，就是在这里。中山先生辞世两周年时，为纪念他，在皇家园林故地造这园子，取名中山公园。”他说。

“水中央的孤山是湖中岛，被湖环绕。孤山在西湖周围众山中是最矮的山。惠，你想象一下，法国巴黎战神广场埃菲尔铁塔总高度是孤山八倍半，与孤山相望的宝石山，也比孤山高两倍。”他说。

“徐教官不愧是教官，这么一比较，就容易理解了。”她说。

“先别夸我，还没说完呢。孤山不高，在西湖诸多岛屿中面积最大，比三十个标准足球场还大。西湖里天然形成的孤山岛，四季景致、色彩、意境、诗情不同，游人漫步曲径通幽的山林石阶，凭栏山间亭台楼阁，赏梅花绽放，观杜鹃满山，闻桂花飘香，看雪花飞扬。”徐永道如专业导游般向颜宝惠描述孤山之美。

他边说，边拉着她的手，沿台阶往上走。

听这位军人以诗人格调描述孤山，她心中欢喜，敬佩有加。

“孤山不高，但在众山中，它卓尔不群，又超凡脱俗，有独一无二之价值。此山有书香，有艺术，有名流。那栋券柱拱廊两层红楼带百叶窗的两层西式白楼是浙江图书馆，从前叫浙江藏书楼，民国成立前两年才改名，也算中国最早对公众开放的图书馆。”他说。

“永，你知道吗，公共图书馆理念由传教士引入中国，无钱藏万卷书于自家的文人墨客，从此有机会在图书馆博览群书。”她说。

“我在上海天主教会办的徐汇公学念书时就知道的。”他说。

她忽然想起，有一次无意中跟他说过，她来杭州后一直想去浙江图书馆借几本中国经典书，弥补留美六年读中文书的不足。

她跟他说，她是书虫，待在书里最惬意，图书馆是她的休闲别院，但她刚来，需尽快熟悉工作，空闲时多在医院图书馆查阅本院病例和药品使用记录，读与工作有关的书，没顾上来浙江图书馆。

他听了这话，就记在心里，特意安排今日行程，带她泛舟西湖后，准备到孤山两个地方，一是孤山北麓离登岸码头附近的浙江图书馆，二是孤山南麓中山纪念亭。穿过中山公园，走到孤山后面，便是中山亭。

他俩快走到图书馆门口时，她说：“永，游完孤山再来图书馆吧，我要借不少书，背着砖头般沉重的书爬山，岂非自讨苦吃？”

“我以为你今来只是阅览，想借走一堆书啊？”他说。

“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借几本书，多遗憾呀。”她说。

“OK,我带你先看大自然这本活书，走快点儿，不然时间不够。”他边说边拉着她的手，沿中山公园一路小跑到路的尽头，只见石壁上，“孤山”二字，跳入眼目。

“惠，累吗？要不要歇会儿？”他问。

“不累，但是，没力气跑步了。”她说。

他们沿着孤山石壁东面的台阶，缓步而上，到孤山南麓。眼前出现与北麓不同的景致。这里有片树林使她想起秋日北美树林。

她被眼前之景打动，心想：“神真公平，各处都造了美景。”

他见她面露悦色，心想：“我真会选地方，她喜欢这里。”

“惠，这一片是中山纪念林，再往南走就是中山亭。”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