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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张书林选择去丽江开始创业。
那些年的丽江方兴未艾,虽已有大火的前兆,但还能让人耐心待下去,和现在赤裸直白的“艳遇之都”有点差别。
张书林住在古城一座摇摇欲坠的老房子里,缝制稀奇古怪的衣服出售。
在此之前她一直在思考一种新的服装风格——如何寻找到代替现代布料的材质,她四处写生寻找灵感,民间老绣片便跃入眼帘。这些本用来装饰寻常日用品的绣纹,时过境迁,一部分因原主人去世被丢弃,极少一部分被古董藏家顺手收入库房。
张书林觉得太可惜了,她开始根据每张绣片的独特性展开设计,丽江的边缘与包容给了其自由创作的空间。
丽江的店白天,她把从各种穷乡僻壤收来的绣花片一捆捆搬出库房,拖到院子里开始整理、清洗,入夜就推开布堆和针头线脑,睡在地板中间,任凭捡来的猫便在地铺上走来跳去。
其中最反复的活儿是割离与老绣相连的老布边角料,简单说就是背衬。最累人的工作常有惊喜,因很多是从衣物上切下来的,隔层里便会发现原主人缝制时嵌入的小玩意儿。
铜钱最是常见,其次是不同年间流行的珠子。张书林最感兴趣、记忆最深的则是一些小纸片,大多数拆出来,字迹都被磨得模糊不清,只剩下难辨真相的线条、符号,便吸引人围在一起揣测意义。
有一年,她发现一封错字连篇的情书,折叠起来,精心伪装成一枚铜板,展开后写满了细细密密的话。其中有句,引人记了很久——
我的心跟你是一样,你的心却不是这样。那日问一声你的心去了哪里,你说去了天上。
这些年20年她跑遍了云、贵、川、湘、晋、秦、冀等多个省、市、自治区,历经千辛万苦、耗尽家产,收集了明代以来的老绣片近二十万张,被人称为老绣艺术家。
对于这些虚名,张书林向来不太在意。
从各地收回的老绣片02
这几年丽江全城整改,几经犹豫,”楼上的拉姆”老店还是决定对外关闭,她直言不愿意跟随她十几年的团队解散才保留下工作室,二来,多年默契不易。如今成都的二店接棒承担起售卖业务,她几乎天天打飞的,在北京、丽江与成都来回奔波。
“楼上的拉姆”在玉林西路85号,是曾经老文青聚会的“老白夜”旧址,如今新文青都扎堆于隔壁没几步路的“小酒馆”,拍照。
张书林领我进到会客区,约时间时她便说今日在店中喝茶,果然瓜果点心一应俱全,不像采访,气氛跟朋友聚会似的。前一天刚到成都,凌晨又要坐飞机离开,我感慨这日程也太累了,她说“人活着哪有不辛苦的。”
虽日夜兼程,她身上却有种少女的活力。
正式采访前,张书林向我展示了今天背的包,她自己的作品。样式是前阵流行过的立方体,前后两面的图案来自枕头绣片,整体做成花篮样式。民族风配色,拎在手里却很洋气。
找绣片是个漫长的过程,大多得直接去深山老林或偏僻乡下里淘,只有那些地方还有,才能被保存下来。
“水电气一通,就没人去绣了,过去老一辈的东西和我们能有什么关系呢?有人恋旧,留个念想,更多的就随搬家丢掉、烧掉了。”她解释道,“古董绣片本来就是非常珍贵的,消失了永远不会再回来。如果我不拿它来做东西,公众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只有说以能够被接受的形式进入到生活中,才会有被更多人看到的可能。”
最新作品欣赏她的照片和生活中,从不缺少古绣元素。
张书林深知,渴望它大众化是一个幻想,商品的特殊性已经决定了自己做的东西是小众中的小众,只能是以艺术品存在。但是拿来穿在身上还是摆在家里,这取决于顾客的判断,以及如何规划生活、包括服饰造型、居所、陈设。
“只想把生活艺术化,至于如何看待,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间隙,她带我参观起店里的商品,从艳丽到颓废,民族到异域风情似乎都能从中窥探,很难去定义这些作品属于哪种流派和风格,和作者本人一样不受条条框框限制。
每一只虎头帽都是耗时数天,全手工制作完成这样独特的服饰语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只做孤品。从缝制衣服开始,每一件都独一无二。
“有人说我在搞噱头,其实这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独特性和创造性缺一不可。每张绣片都是过去生活的密码,通过对传统纹样象征的解密,能够从中看到当时人们的情感诉求。”
张书林介绍,过去的女子想要表达内心的想法、对生活的渴望,大多会通过女红。在贵州某些地方,蝴蝶被当地人视作母亲般的形象;中国历史上,汉族以及许多少数民族的儿童均有戴虎头帽的习俗、过年要绣鱼表示年年有余。
绣片就像曾经的截屏,看似静默无言,细心观摩却能展开一幅或来自生活或来自情感的画卷,将绣娘脑海中的寄托结晶化、固定化了。
和所有记忆的载体的一样,公开化后,除了其本身艺术价值外,值得收藏的还有由此引发的看客联想。而二次创作如何让这股共鸣增强,则需要艺术家配合。
老绣裁缝张书林张书林在成都的第一位朋友,是在大街上偶遇的,因为喜爱她身上的衣服,“尾行”了几条街终于开口询问是在哪里买的,两人由此结缘。
成都妹子的大胆令她印象深刻。
走在春熙路路上,不难发现成都人对风格接受度很高。无论是汉服、现代还是更加令外人捉摸不透的样式,都有在IFS门口被叫住街拍的可能。
在这里穿得有趣,反而会被搭讪。
后来,张书林曾收到一张难得的蜀绣,是幅牡丹花鸟春嬉图,画面极为丰富,以花枝贯穿整个缎面。为了好好运用,她思索了很长时间,最后这块老蜀绣被嵌非常明艳的红裙中,焕发出新的色彩。
她眼中的成都,也是这样新古结合、热情又热闹。
著名模特“石闻”演绎作品03
单看照片很容易把张书林勾勒为高冷又清高,用现在的词叫“仙气十足”的人。话匣子慢慢打开后才发现很接地气,甚至经常会说出几句毒鸡汤。
当我对她说了起初的想象时,她笑着摆摆手说,“你这误解太深了!”
与现在流行的佛性生活不同,谈到自己的生活,她坦言一睁眼就是工作。
“人都是欲望的囚徒,但处理方式各不相同。我欲望很强,什么都想要,所以必须不断去前进,才觉得对得起自己,才叫青春无悔。对于我来说。创作既是种平衡也是个出口。”
她有些排斥近来随处可见的“丧文化”,觉得这不是个值得歌颂的东西,很多公众被误导了,就像清宫剧误导了新中式,出走误导了隐居。
这些不应该鼓励,消减了自我,自由意志才是值得被歌颂的。
缝制一顶虎头帽采访完了一轮,我们聊了很多能写的,又聊了很多不能写的。她可以令人清晰感受到,不仅仅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创作者,更有很多对社会的思考,不少观点很尖锐也很超前,每当我想换种更温和的方式复述时,她会一针见血地指出,“没关系,你不用美化我。这些话也都可以拿出来讨论。”
那天深夜刷到了张书林朋友圈,“成都的大雨差点给我卸了妆。”她带着艳丽的老绣头饰坐在明晃晃的候机大厅里,并没有违和感。
我想起她白天说的,很多问题不想就不算问题,太过在意就会有新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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