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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山本》: 我给这社会排毒哩

贾平凹《山本》: 我给这社会排毒哩

作者: 陌上都护 | 来源:发表于2018-11-15 14:32 被阅读20次

          《朗读者》有一期把贾平凹请来,和董卿聊天时他吐露,“我这个人是谨慎胆小的,能不说话我就尽量不说话,怕说错话,但我拿起笔就全然不顾什么条条框框了,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就像母鸡要下蛋,不下不行的。”贾平凹怀着这颗蛋焦躁着,着急着,终于蛋落下来,孵化出一本秦岭志的《山本》。这颗蛋不下则已,下了就引发着鸡鸭鹅的躁动,因发着犬吠猪哄,引发着风云翻卷,也引发着历史的回望,人性的窥探,最终把秦岭这条龙脉拨弄醒来,吞云吐雾着。

          写这本书的初衷,贾平凹在《山本》后记里讲,本是要写写秦岭的山林树木飞禽走兽的,却在走进秦岭过程中发现了其他感兴趣的事物,意外收获着二三十年代的传奇。无心插柳,柳却茂盛地生长着。

          这片秦岭大地到底有什么传奇呢?它是有着缩小了的历史的,是有着未被记载的故事的,是有着时光烙印在秦岭上的痕迹的,是有着看不见但还游荡在人间的民族魂魄的。说到历史,总是连带起英雄人物翻云覆雨,说起战争,总不外乎阶级矛盾,民族矛盾,都被无端的信仰、主义和道路的外衣裹挟着。这些内容读了多少年仍旧说不清楚,听过那么多英雄人物的评价,可形象仍旧模糊着,考试考了无数遍还是捋不出历史的脉络,总感觉听到读到的都是大的,恢宏的,轰轰烈烈的,可也是遥不可及没有温度的。反而是那些民间故事、野史桥段印象比较深刻,这些故事都是渺小的,人物都是卑微的,情节都是家长里短吃喝拉撒,但正是因为渺小,在俯瞰渺小里才能发现有小角落也有大世界,卑微人物里有铮铮铁骨善良达理的,也有狡诈蛮横丑陋猥琐的,琐碎日子里彩绘着生活的画卷,才有了五彩缤纷的耐看。就像昆仑山,只知道昆仑山大,是神仙居住的地方,至于它长着什么样具体什么形状却不能描述出来,它大得让人觉得老虎吃天。门前的土丘是小的,可它上面生长着什么树,常站着什么鸟,夜里有什么虫鸣,台阶有多少级,心里倒清楚得很。小可以很丰富,近才看得清。

          秦岭大,大得提携着黄河长江,可贾平凹通过涡镇这个小地方晕染着秦岭的大,也通过几个小人物延展着历史的大。 

          涡镇本来安静着,正常过活着,再不济也就是日子过得贫穷些。可不知什么时候,不同的人就加入了不同的派别,拉起了自己的势力,武装起来开始搞事业。本来老实巴交的农民,都因为有了队伍拉起了人马就威风得意开来,以前连鸡都不敢杀,现在动辄以革命做说辞杀全家眼都不眨。井宗秀和阮天保都是光着屁股玩大的,最后因势力不同成了死对头,杀伐战斗着,弄死了多少无辜。井宗秀和陆菊人俩不相干的男女,却互相守望依存着,夹杂了多少情感。

          不知什么时候,人性间就没了温度。不管是逛山、刀客、保安队、预备旅还是游击队,都咋咋呼呼凶残着。逛山入帮的规矩是在巫师念咒时把小指斩断,保安队把共党头颅砍下悬在城楼,游击队是见了大户富家就抢了充公的,听说某家有枪支就杀了全家抢了枪。井宗秀以正义之身在涡镇成长着气候,可在修固城墙时是把捉来的两名保安队员活填在夹墙里的,也在秘密派遣孙举来联系上游击队后为了封口把孙举来推入涡潭的。预备旅的兵看到大白天在街角旮旯日弄的乞丐就去打骂,觉得乞丐不配日弄,陈皮匠一辈子做着皮货生意,却也用剥兽皮的刀把人皮剥下蒙了鼓。

          闹腾这些事的都是男人,自以为是咋咋呼呼的男人。他们的人性之所以没了温度,是因为体内有毒。贾平凹说,“我有时候写人性或社会的不好的东西,是在给社会排毒。”世间之所以还没寒冷致死,是女人在帮他们解着毒,用温厚温暖着大地。

          杨钟整日疯疯癫癫上蹿下跳不顾家,气得杨掌柜没辙,可只要陆菊人一句话杨钟就老实了。井宗秀是成了气候有了势,可见了陆菊人就赶紧下马担心毁了在她心中的形象。他不知道,他整日风光着干大事时也是杀了人沾了血的,这些毒他不自知,陆菊人却背地里安排人去给他爹坟上烧过纸钱的,也是在菩萨庙里祈求宽展师傅给井宗秀立了延命牌好让他长命。都说这山是风水那地是龙脉的,到底啥是风水,女人就是风水。一个家过得穷与富,幸福还是不幸福,都在女人身上。男人整天在外鬼混闯荡,难免沾染上毒,如果女人不能帮他解毒,这个家就要被毒害。有人给井宗秀报告说要杀大白天在街角日弄的两乞丐,还未决定,陆菊人倒是说了句,“乞丐就不是人啦,乞丐就不能日弄啦。”井宗秀就把两人放了,他不知道,陆菊人在帮他解毒哩。瞎眼陈先生在涡镇给人看病,同时也解着人的心结,说人得病就是因为体内有毒,要经常排一排,是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是跟人争斗了还是待老人不好了?蜜蜂有毒能把人蜇死,可蜜蜂能自知有毒,就辛勤采蜜给自己解毒。人要学蜜蜂。

          有人帮解毒还好,若是没有,就只能自己解。基督教让人忏悔告解,耶稣说人生来就是救赎,那是因为有罪,也就是有毒。陆菊人给人解毒也知道自己也会有毒,就去找老皂角树帮忙,找地藏菩萨、宽展师傅、陈先生帮忙解毒,找自己陪嫁的那三分胭脂地解,只要知道自己有毒,愿意解,总会有办法解的。她知道别人的闲言碎语有毒,说自己是寡妇,和井宗秀关系不清白,她偏就要强起来,接受做了茶总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她风光着也没忘记庙里的宽展师傅和给人治病的陈先生,得了几块水晶糕不忘给他们送去,他们给全涡镇解着毒呢。

          赖筐子有给人相面的本事,看到一个人疾走踏着碎步,就说这人一辈子穷像,步子踏得实走路稳的人是成大器的富贵像。疾走碎步应该是身子轻的缘故吧,而踏得实的是因为给自己加了重,就是自重,自重了才会有人尊重。所以人要经常主动挑了担子压着的,那些受人尊重的多半都是担着重责的。陆菊人是总想着往自己肩上加担子的,嫁进杨家她成了主心骨,到茶坊帮忙成了茶总领,看到要杀人就想法子施救。一个人如果想着给别人排毒,就是给自己加重,自重着他人自然就尊重起来。正是因为担了太重的责,陆菊人任何时候都稳重不乱,冷静应对,就连故事结尾涡镇遭受炮弹狂轰滥炸的危急关头,在去陈先生家找剩剩的路上,“但她没有跑,仍是一步一步地走。”

          在情节安排上,完全搞不清楚故事的高潮什么时候到来,就急切盼望着,可越是急着找什么就越得不到。刚看到高昂激烈的地方,瞎眼陈先生就开始给人把脉看病了,就开始讲因果报应宿命轮回。刚听到枪响以为井宗秀终于要和阮天保血拼了,宽展师傅的尺八就响开来弥漫在菩萨庙里。眼看井宗秀捉了人要把一族十几口枭首示众时,陆菊人便请了麻县长来把十几人开脱放生了。情节总是起起伏伏,忽高忽低,就像跳跃的火苗,眼看就要窜上天压不住了,却骤然归于平静了。当觉得一切都归于平静时,一把大火终于烧了起来,再也摁不住,再也浇灭不了,火舌舔舐着老皂角树周围的铺子,窜上树顶。老皂角树自杀烧焦,故事的高潮便随着这把火燃了起来。

          随着高潮到来的还有各种异样的发生,似乎窗外真的就躁动起来,一切平静都被打破,一种呼啸而来的力量正在酝酿,感觉要随时爆炸,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这个意境像极了《百年孤独》里最后的片段。

          当城墙外的炮弹无休止地在镇子上肆虐时,被炸飞的肢体,奔跑慌张的人群,就像《百年孤独》里奥雷里亚诺在解读羊皮卷时描述的场景,“他读得如此入神,仍未发觉风势又起,飓风刮落了门窗,掀掉了东西长廊的屋顶,拔出了房屋的地基。”一切都在寂静中爆发着、毁灭着,就像瞎子陈先生和剩剩站在大门外的婆罗树下安静等待陆菊人,周围炮弹纷飞。

            眼看他筑城墙,眼看他起钟楼,眼看他楼塌了。猫静静卧在瓦槽里,老皂角树黑焦着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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