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从都江堰出来，上了青城山。
时维十月，刚到下午六点，夜已降下大幕。青城之幽天下闻名，山中墨色尤其浓稠。下山之时，因为路标问题，我错走了三十里山路，左冲右突不得出。从乐山到重庆，再从重庆到成都，几天负重下来，当时感觉青城山就像绑在了腿上。碰巧手机也没电了，偌大的山连一声鸟鸣也没有，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野兽。忽然，前面树后一阵响动，我赶忙捡块石头握在手心。却是在上清宫遇见过的一个小伙，同样走错了路，于是结伴而行。
小伙子是安徽人，供职于南京一家金融机构，业务遍布长江流域。交谈中，我表达了自己的钦佩之情，他则对我表示了谦虚。青城山是道教名山，道观众多。我俩选对方向后一路飞奔，忙里偷闲仍旧到路过的几个大观拜了拜，还往功德箱里投了几个愿望。
在一个岔路口，两位六十岁左右的婆婆拦住了我们。其中一位用带川味的“帅哥”称呼我们。这样的称呼由她这个年龄的人说出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我们回以一声“阿姨好”，然后继续前行。她却从后面一路“帅哥”追上来，背着一个大背篓，手上拿着两个刚认识的水果。上山的时候，我吃过这种水果，青城人称“雪莲果”，像极了家乡的红薯，但是水分很大，非常解渴。我们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我二人现金均已不多，微信、支付宝她们又不会用。于是委婉地表示了拒绝。谁知她一直跟在后面，不断表达让我们消费的强烈愿望。后来索性抓住我们的胳膊不让走。我们耐住性子解释，说着急赶高铁，不然回不了成都；果子上山时候已经吃饱了，实在是一口也吃不下了；现金就十几块了，得备不时之需。但是她们依然不放弃，软磨硬泡非要让买。我二人哭笑不得，又无计可施。闹到极处把手一甩，甚至有点生气了。
这时候，另一位婆婆追了上来：“帅哥，就买几个吧，我们今天连五块钱都没有卖到，我们马上就八十岁了……”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看她们的样貌，怎么也不像。见我不信，先前那位急忙解释：“帅哥，我七十七，她七十九，我们就住在后山……”昏暗中，看着她们的眼睛，我信了。扭头看那位小伙，他已经在摸口袋。见我们拿钱，婆婆赶快拿出刀子为我们削果子，速度之快超乎寻常。最终，我们留了几块高铁钱，把剩下来的钱全部买了雪莲果。说实话，青城山的水果真是好吃。我们边吃边谈，原来，这两位婆婆真的已经快八十岁了，大概因为青城山是长寿之地吧。她们每天白天从后山到前山来卖果子，晚上还要再走三四十里山路回到后山的家里，实际上却连二十块钱都挣不到。我说天这么黑你们能看见路吗？她们说不怕，我有手机。见我没听明白，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老人机，打亮了手电筒。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舍不得这两位婆婆了。我拿出手机强制开机，电池标识已经成了红色的网格。我说，我给你们照个相吧。她们也不拒绝，就站在青城山的山道上，似笑非笑。
我赶紧按动快门，啪的一声，手机关机了。
从青城山回到犀浦后，我和小伙在一间小酒馆里就两瓶啤酒和两份荷叶饭相互告别。回到成都充上电，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相册想发个朋友圈，可是里面并没有那二位婆婆的身影。她们就这样从我的镜头里流失了，但是那个笑容我却从未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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