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失节自然有损他的人格,朱敦儒委屈过,辩解过,但最终无一例外地将这一切归结到天道无常、人心翻复等客观因素中。我们来看看他的《西江月》: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
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强作达观实则怨天尤人,看似自得其乐,其实尽是颓唐的消极情绪。又如《临江仙》:
堪笑一场颠倒梦,元来恰似浮云。
尘劳何事最相亲。
今朝忙到夜,过腊又逢春。
流水滔滔无住处,飞光忽忽西沉。
世间谁是百年人。
个中须著眼,认取自家身。
好像堪破了红尘而超然物外,实则仍是在为自己辩护。“认取自家身”,意思是不管人世间的复杂与无情,不管世俗对他情感上的伤害,只要认取自身的立足点就行了。
但他的立足点在哪里?是什么?
要我看,朱敦儒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的隐士,更不是一位坚强的斗士。
所以,宋高宗才这样评价他“岂有始恬退而晚奔竞耶?”哪有年轻时想隐居,年纪大了却热衷名利的道理呢?赵构不是好皇帝,但对朱敦儒的总结,当真一语中的,太精辟了。
然而,必须承认,软弱不是朱敦儒一个人的标签,这是整个时代的悲剧。
说到底,他只是一介文人,身逢乱世,又要在云波诡谲的政治斗争中保持清醒和无畏,他没有那份勇气和智慧。
有几个像岳飞这样顶天立地的伟男子、真英雄呢?
所以千年后的我,仅凭手头有限的一些资料,以自己的好恶,来揣度评判他的人品,进行道德绑架,显然有失偏颇公允。
随着秦桧病死,朱敦儒自然被黜,他人生的最后几年都是在嘉兴南湖的放鹤洲度过的。
他把骂名关在门外,一门心思编著词集《太平樵唱》,在诗词里努力寻找当年驰骋洛阳时清旷洒脱的模样。
只是时过境迁,他再也回不到朝思暮想的洛阳,至多只能驾一叶扁舟,披蓑戴笠,在秋水长天和孤鸿明灭中,闲看钓丝,独钓寒江。
“摇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活计绿蓑青笠,惯披霜冲雪。晚来风定钓丝闲,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这首《好事近·渔夫》就最能反映朱敦儒晚年的心境,是他阅尽世事沧桑的人生感悟。
平心而论,单从创作风格或词作成就而言,朱敦儒应该是北宋末期一等一的文坛大家。且整体上说,朱敦儒从来不躲躲闪闪, 藏形匿影。他总是直抒胸臆,将自己的人生历程和情感变化大胆熔铸于自己或清新自然或沉郁慷慨又或冲淡清畅的一首首词作里。
从这个意义上说,后来的李清照、陆游甚至辛弃疾,都曾受过他的影响。尤其陆游,一度曾拜他为师,部分作品神韵也非常类似。
或者朱敦儒这一生,至多只能做个学者、词人,又或者他早该坚定隐居江湖、纵情山水之心,做个真正的闲散之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