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散文短篇小说
那一场私奔和私奔之后的故事

那一场私奔和私奔之后的故事

作者: 李訥言 | 来源:发表于2017-06-01 19:41 被阅读148次
    那一场私奔和私奔之后的故事

    文/向南巢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我的奶奶。

    其实我已经不记得奶奶的样子了。

    大概从能记事起,我与奶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只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是她气势汹汹提着一只老母鸡来我家兴师问罪。

    那是奶奶最后一次来我家,也是我记忆里唯一的一次。

    大概情形就是,老太太一边将老母鸡交给大儿媳妇让她炖汤给孙子孙女吃,一边严厉斥责她那个发了点小财的大儿子不照顾她刚刚走上社会的小儿子。

    我和弟弟彼时正在外头玩耍,并不知道奶奶来了,但奶奶彼时也并未留下来看我们一眼。她儿女一大堆,在身边长大的孙子孙女也是一大堆,对于我们这两只没有养在身边的,委实提不起嘘寒问暖的心。

    虽然不知道结局,大概奶奶是没有讨到什么好的。

    天底下的母亲都疼老幺儿,毫无疑问。

    我的父亲是一个大写的二十四孝儿子,毫无疑问。

    但她的大儿媳妇,我那精明厉害勘当全家精神支柱的母亲,也不是省油的灯。

    那一场私奔和私奔之后的故事

    我们与奶奶这种薄若履冰的关系,源于奶奶年轻时一段轰轰烈烈的故事。

    据说奶奶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俏佳人。

    那个时候,爷爷和奶奶生活的那个村子,叫金村。

    那个时候的湘北农村,生活还是十分的艰苦和单调,面朝黄土背朝天,金村也是如此。

    而年轻时候的奶奶,内心则是热烈和活泼的,于这种艰苦和单调的生活,十分的格格不入。

    那些老太太们曾经说过,奶奶每日里去上工,必是扎着红红的头绳,必是挺着胸脯一路大声唱着歌曲,歌声可以从村头飘荡到村尾,全村人都可以听到。

    奶奶不仅爱俏,而且嗓子很亮,这是那个时候村里人公认的。

    我曾经想象那个场景:一个扎着红头绳小辫子的女孩,肩膀上扛着锄头,一边唱歌一边从田埂上走过,她的扮相娇而俏,两只小辫如两只蝴蝶翅膀在肩膀上一翘一翘,春光在她身上多显示了几分生机;她的歌声甜而亮,尾音袅袅如一管清笛在追逐着云雀轻舞飞扬,引得地里劳作的小伙子们纷纷侧目。

    那个时候的爷爷,估计也是这样默默地看着奶奶的吧。

    后来奶奶便嫁给了爷爷。他们是一个村的人,是邻居。

    那个时代,没有手机,没有电视电脑,没有LV,也没有跑车洋房,一根红色的头绳已经是最打眼的表现。再热情奔放的女子,在以相夫教子为女儿家任务的农村,也会逐渐被逼得褪去青春的锋芒;再爱俏的姑娘,在单调而黯淡的时代年轮里,也会如明珠蒙上一层又一层微尘。

    即使奶奶是一枚标准的文艺女,但遇上那个时代,毛用都没有啊。

    于是奶奶嫁得很利索,很快有了我的父亲,然后是姑姑。

    那一场私奔和私奔之后的故事

    爷爷是个典型的农村男人。

    按照我父亲以及我大叔的性格推测,爷爷应该也是个吃得来苦却不太精明的人,脑回沟少了几个弯弯,肚子里少了些花花肠子。

    跟着这样一个男人,基本上这辈子就是这么个状态了。

    我想,那一段日子应该是安稳而平顺的吧。

    直到另一个男人的出现。

    众所周知,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没有电视没有电影没有电脑没有手机,可是突然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只唱戏的队伍。于是,整个村子炸了毛一样的轰动了。

    在我们那里的农村,唱戏的“戏”,也就是花鼓戏,那是湘北民间的戏。

    建国后,湖南花鼓戏艺术有了较大发展,由湖南花鼓戏剧院整理创作的《打铜锣》、《补锅》、《野鸭洲》、《刘海砍樵》等在民间脍炙人口。尤其是《刘海砍樵》,在我们那里,人人都会哼两句。在精神文明物质产物都很匮乏的那个时代,这就是茶余饭后难得的消遣之物。

    这个来到金村的花鼓戏团,是一个地方戏团,也不晓得是哪个单位组织的,他们走南闯北给农村各个地方唱戏。

    但,即便是一个由农村人自行组织的名不见经传的小花鼓戏团,也给了这个村子里枯燥的生活带来了一丝异样的激动和快乐。

    那种激动和快乐不亚于现在的年轻人在等待一部制作成本动辄数亿数十亿的大片上映。

    戏团在村子里呆了一段时间,那个时候,太阳一下山,村子里的人们就赶紧匆匆忙忙地吃点饭把自己和孩子洗一洗,然后便扛着大板凳小椅子提溜着水烟筒子拉扯着小孩子成群结队去看戏。

    我的奶奶也不例外。

    不仅不例外,她比别人看戏的欲望应该还更强烈些。

    虽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她却还处在人生最好的年纪。

    她那颗爱唱爱跳爱俏的心还在砰砰砰地跳动,她骨子里那些青春的热情还没有褪尽,那把曾经要燃烧却没有烧起来的火种重新又有了点燃的欲望。

    那些在简陋的舞台上妖娆生姿的面孔,对于她来说,应该不啻于现在的明星吧。而她,就是一个忠实的粉丝。

    在一个粉丝的眼里,心中的偶像就是一切,老公孩子什么的,都得靠边站。

    以前听说过一个刘德华的粉丝,为了圆自己做的偶像梦,已经到了屡次自杀的地步。前些年各大媒体都传播过这个新闻,那个小小的女粉丝就是用这种执着而极端的方式将自己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我的奶奶自然是没有这么极端的,她只是将她的第一个家庭推向了支离破碎。

    只是,如果不参考这个粉丝的心态来理解自己的奶奶,我还能以什么心态来理解她呢?

    或者说,从爱情的角度?

    那一场私奔和私奔之后的故事

    因为戏团在村子里呆的久了,自然跟很多喜欢看戏的人也熟了。

    描写古人故事的小说里总是写,那些特别喜欢看戏的戏迷,到了情节的最后,都会上演一场跑到后台去偷看戏子的戏码。

    我想,我的奶奶估计也做过这样的事,偷看那些戏子们化妆,跟他们混熟了,然后打成一片。

    或者,就是那个时候,她遇上了那双喜欢与她对视的眼睛。

    偶像也是凡人。

    唱戏的也会寂寞。

    或者,还应该有怦然心动?

    没有人能猜测得出这里面发生里什么,总之,我的奶奶,一个有着两个孩子的年轻妇人,和花鼓戏团里的一个唱戏的看对了眼,生出感情了。

    我从小就从大人们嘴里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叫做“婊子无义、戏子无情”。

    自古以来,戏子的地位是处在最底层的,跟今天的那些大明星“挥手一呼,应者云集”的社会地位无法相比。

    但实际上,戏子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其实是很微妙的。

    你鄙视他们,却不能不为他们所吸引。这是一种精神的寄托。

    那些戏文里藏着普通人内心隐秘的追寻。

    就好像我的奶奶,自从日日听戏之后,大约觉得自青春年少以来不曾释放的情感都被释放出来了。她沉迷了进去,爱上了那个唱戏的男人。

    那个男人,年轻而又多情,那时也是陷入了热恋不可自拔的吧。

    不然,他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带着奶奶私奔?

    要知道,我的奶奶那个时候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且,她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那是我爷爷的第二个儿子。

    跟着那男人走的时候,奶奶把大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留了下来,带着嗷嗷待哺的大女儿和肚子里那一个,义无反顾地跟着那男人上了路。

    那个时候的农村,封闭、封建、保守,二人这种行为,是多么的大胆和离经叛道。

    世俗已经无法阻挡他们之间的爱了。

    对奶奶而言,她遗弃丈夫和儿子、遗弃爹娘兄弟,她会被所有人看不起,在中国的古代,这是要被浸猪笼的行为,私奔者付出的代价,也许远比豪言壮语中说的更为惨烈。

    尽管奶奶的一生中并未遭受任何惩罚,但她这一方的亲人们已经从心理上当她不存在了,除了她老实巴交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

    而作为带她走的那个男人,会在一个女人处于这种状态下还把她带走,带到他曾经生活的家园中去,还要养活不属于自己的血脉的两个孩子,沸腾的荷尔蒙促使他将来的生活中将面临巨大的内外压力。

    你要说这不是真的爱情我还真不信。

    那一场私奔和私奔之后的故事

    我的奶奶和那位唱戏的男人私奔了,去了一个村里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那个花鼓戏团本来就是走南闯北的,谁也不知道谁来自何方。

    据说那天爷爷还做好了晚饭等奶奶回去吃,桌上有奶奶喜欢吃的菜。

    我想那个时候爷爷估计都要疯了,自己的老婆和女儿一起不见了。

    奶奶的家人也应该是找过的。

    但,那个时候湘北的农村都比较闭塞,道路不通畅。金村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四面是山和起伏的丘陵。

    出村的唯一一条马路还是父亲成年之后建成的,是石子和泥巴铺的一条路,一下雨就泥泞不堪。

    那个时候也没有车,最早的车是一辆拖拉机,是那个时候最高级的交通工具,开车的司机就是成年后的父亲。

    当然,那个时候也没有电话,无法与外界联络。

    所以一旦出了村子,私奔的二人便如两滴水投入了一大片森林,不知道钻入哪块土壤中了。

    许多年之后我见到了那位干爷,那位传说中的唱戏的男人。这才知道其实他们后来生活的地方离金村并不是特别远。

    按照农村的行政区划,村子的上面还有乡镇,而奶奶和那位干爷,就生活在相邻的一个乡镇。

    那里的丘陵更矮,进村的道路却更为崎岖。漫山遍野种植着茶树,还有大片大片的荷塘。

    那是一个以茶叶和莲藕种植为主业的小村子,叫丰村,和金村同样小而闭塞。

    若是在今天,从金村到丰村,坐着小汽车沿着国道赶去,也就是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

    可惜了。

    余秋雨曾经在他的散文集里说:私奔是一种人类的高度文化自觉和精神反弹。

    正是这种高度文化自觉和精神反弹,让爷爷这个不甚有出息的普通农民颓废了一辈子。所以我以为,在我们当时农村文化的发展状态下,这种高度文化自觉和精神反弹还是缺少了一点普遍性的土壤。

    我也曾看过《廊桥遗梦》,里面对婚外情的探讨和对成年人心理情感的描述细致入微。

    女主角最终选择了留守家庭,选择了“给相逢以情爱,给情爱以欲望,给欲望以高潮,给高潮以诗意,给离别以惆怅,给远方以思念,给丈夫以温情,给孩子以母爱,给死亡以诚挚的追悼,给往事以隆重的回忆,给先人的爱以衷心的理解”。

    好吧,我在这里甩出了大段的引用文字,只不过想要说明,这种保守而谨慎而充满母性的选择方式,才能够满足我们常规的道德传统。

    是的,奶奶是个农村妇女,虽然生而有才,却也认不得几个字,必定是没有看到过那本《廊桥遗梦》的。

    那一场私奔和私奔之后的故事

    许多年之后我见到了那位干爷,那个传说中的唱戏的男人。

    当年的干爷应该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吧,最不济也应该面容清秀五官精致,看起来衣冠楚楚的样子。

    但我所见到的那个男人,已经在时光中褪去了曾经的风流本色,与一个普通的农民无异。

    当幼时的我站在那位因掉发而光头锃亮、肤色黯淡黝黑、一脸横七竖八的褶子的老头面前时,我一点也没觉得这是个曾经多么有男性魅力的人。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就是这个老头让我的父亲从小失去了童年的快乐,让我和弟弟没有享受过来自爷爷奶奶的宠爱。

    他拖着一件超有时代感的深蓝色大袄子,那个年代的男人们都是这副打扮,要不就是一件军大衣,要不就是一件这样的蓝色大袄子,那袄子上面还泛着经年的油光;他的手上也托着水烟筒,手指的皮肤因为常年接触烟叶而变成了锗黑色,指甲又尖又黄。

    我记不得他的面容,但他说话的方式让今天的我感觉,当年的他应该是一个话很多而且跳脱活泼的人。

    好吧,毕竟还小,幼时的我其实也根本想不到这一层面上去,其实是母亲的一声嘀咕让我奇怪的记得很牢。

    她说:原来就是这么个夸夸其谈的男人……

    话语里带着明显的不屑。

    而多年之后重新站在自己的大儿子面前的奶奶,并没有多少伤感的泪水,她显得泰然自若。

    曾经的那个爱俏的年轻女人,也在生活的磋磨中变成了一个双颊无肉、干瘪瘦小的老太太,一把灰白的短发有些乱糟糟地别在脑后,但,原谅我还是记不起她的五官面容。

    奶奶在跟了干爷之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搭上她带过去的大女儿和腹中的二儿子,她共有两个女儿四个儿子,这已经够一个女人折腾的了。

    且,干爷早年是唱戏的,属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事稼樯不操家务的类型,家里的活计大都落在了奶奶身上。她殚心竭虑地为那个家操劳,在操劳中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奶奶她应该是心甘情愿服侍这个男人的吧。

    不然,也不会在多年之后跟父亲认亲了,对自己曾经遗弃的骨肉却并没有多少失而复得的欣喜之情。

    她泰然自若地与遗弃多年的儿子相认,正是因为这一份泰然自若,让我的母亲在若干年后仍耿耿于怀。

    那一场私奔和私奔之后的故事

    而作为当事人的父亲,他好像心无一丝芥蒂。

    能找到自己的妈妈已经很开心了。

    父亲是个心思简单的人。正因为这一份简单,支撑着他走过了孤孤单单的童年和少年。

    小时候父亲闲来无事跟我们开玩笑,偶尔会说起他小时候的事。那些听起来轻松随意的片段合在一起,能够让人推断出他过的是怎么样的一个童年。

    奶奶跟人跑了,爷爷从此一蹶不振,常年沉醉在酒水中,私生活也十分的放纵,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

    他失去了老婆,却也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生活还不能很好自理的孩子。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子,从此开始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刚开始不会做饭,只能在村子里东家蹭蹭西家蹭蹭,有时候没有蹭到饭,只能挂着泪水坐在漆黑一片空无一人的老屋子外头等候爷爷回来。

    实在饿极了,就爬到村里磨坊的大石磨上用竹签子搜刮嵌在石缝里的米粉或者豆粉,刮下来的粉末捏成一小团子拿回家,把家里的老油灯点亮,用油灯把小粉团子烤热了权且充饥。

    若是爷爷回来了,那必是醉成一团被人抬回来的。

    父亲要将爷爷吐得一塌糊涂的军大衣洗刷干净。前面说过,那个时候的农村男人冬天都喜欢穿那种又厚又长又重的军大衣。五六岁的男孩子肯定是拧不动那样湿重的大衣的,只好搬个大木桩子将衣服的一头压住,抓住另一头拧。

    在我五六岁大的年龄,我也在大雪天见过醉死过去的爷爷被几个男人抬着回家的场景。

    也就是说,爷爷的这种颓丧状态不是仅仅维持了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而是二三十年如一日。

    二三十年日复一日,双亲健在却又不曾享受过家庭之福,幸好父亲这个人对苦难的生活有极强的免疫力,他就这样成长起来,而且毫无埋怨和不满,无论是对爷爷还是对奶奶。

    当然,奶奶虽然不曾将父亲带大,但她的文艺细胞却是确确实实遗传给了父亲。父亲弹二胡、学书法、画农民画,进入青少年的父亲把他孤独的生活过得有声有色。

    在父亲说到这些往事的时候,他的口气是轻松的,嘴角还挂着笑,好像那是一场有趣的电影场景,甚至有时候还带着些得意洋洋的神情。那表情似乎就是在告诉我们:

    看,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有趣吧!

    这个时候母亲总是会白他一眼,骂他,不要以为人人都会有你这样的童年,你能这么长大并不是一件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这个时候的父亲,总是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呵呵一笑,又安慰自己,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也挺好的。

    母亲曾经问过父亲,即便是母子相认了,奶奶仍然将父亲摆在一个可有可无的地位,那又何必这么执着地去相认?

    父亲说,即便如此,他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

    那一场私奔和私奔之后的故事

    前阵子郑均那首《私奔》又被人重新翻唱。

    歌声里唱到 :想带上你私奔,奔向最遥远城镇,想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

    当歌者用嘶吼的声音唱出“私奔”二字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我的奶奶,想起来了她的这个私奔的故事。

    我不知道奶奶后来的人生是否已经成了最幸福的人生,或者是因为她的沉默和泰然自若掩盖了所有的情绪,或者是因为我那时候太小还看不出大人们的太多情绪。

    我只知道这个出生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女人,在感情的决择上,选择了血性和爱情,而不是最初的责任。

    作为后辈,我无法给予过多的评说。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那一场私奔和私奔之后的故事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zinef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