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他我还小。他穿一身肥肥大大的棉袄棉裤,裤裆很大很难看。他慢吞吞地靠着墙根走。
“那是小来,打他!”同伴捡起土坷垃就扔过去,打在那人腿上,然后又弯腰捡可以投掷的东西。
那人脸上挂着的傻呵呵的笑容没有因为腿被打而改变,但是迈出的步伐变得很快,他逃走了。
第二次同伴扔出的土坷垃落在地上,崩起来,碎成好几粒。
小来跑远了,还回头看我们,脸上是不变的笑容。
那笑容是想表达什么?对被投掷的欢迎,对腿上传来的疼痛的欢喜,对我俩的友好,还是对他所认定的一种想法的自信:这俩傻子,见我就打,他们不知道与人为善呀!
不知道。
后来我对小来逐渐熟悉了,他其实比我岁数大得多,跟着哥哥嫂子生活,平时就会捡猪粪,拾柴火等一些简单的活。
冬天里满村子起得最早的就是他,他背一个长系的拾粪筐,拿一把短锹。那时候村里大街上有一些散养的猪,也有狗啊鸡啊的,他把它们拉在路上,墙角,房前屋后的这些脏东西拾起来装在粪筐里,背回家去,倒在粪堆上,然后再出来。整个村子所有街道上都留下过他的身影。
他拾粪的时候也在村里一个熟悉的人家暖和。这家是我们的游乐场,天天一帮人在他家。小来在的时候,他就给他家烧火炉。小来到他家柴火垛上收一筐玉米瓤子,填在炉子里,炉子上坐一把烧水壶。只要小来在,屋里就是热的,暖壶里就是满的。
小来跟大家熟悉了,可以简单地交流一两句话,比如问他“吃饭了吗”,他答,吃了或者没吃;比如问他“拾了几筐粪”,他答“五筐”。数字里他只会说“五”。他还发明一句话,“通红的节目杨家将”,那年月我们听收音机。他的这句话让我们觉得特别好玩。
后来我成家了,他也老了。老了的小来被他的哥哥送到了乡里的敬老院。当我们到乡里办事买东西的时候,有时候会碰到他在大街上溜达,他会主动过来跟我们说话,他慢声慢语地说,脸上依然是那种不变的笑容:“你来了?”半天又一句:“干什么来了?”他显得跟我们挺亲热的,跟在我们身边半天也不走。我们买了吃的给他,他居然不要。
现在小来已经去世多年了。
什么人什么命,有人生来大富大贵,有人生来高智商高能力,有人生来低智商低能儿。不知道小来临死的时候,是否会简单地总结自己的这一生:哦,我这一辈子啊……
和身边高智商的人比,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另一个小来,有时我在想,唉,我这一辈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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