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汪曾祺的作品，除了《受戒》，所读的其他作品，其中小说(汪曾祺的小说，好像都是短篇小说)，因分不清是小说还是散文，都当散文来读的，或者说当故事读。譬如这三篇：《小姨娘》《小孃孃》《莱生小爷》。现在想了想，似乎理解了一点二者间的区别。小说里有人物，有故事，人物有性格，命运。散文也写人物，但故事、性格，并没有特别突出的表现。
这三篇短篇小说，有一个共同点，写的都是爱情。只是，这个爱情有点不同寻常。
1.《小姨娘》
小姨娘章叔芳是我的继母的异母妹妹。她比我才大两岁，我们是同学。
章家是乡下财主，家教很严。
章叔芳的气质与这样的一个家庭有点不大相融。她长得很挺直，头发剪得短短的，有点像男孩子。眼睛很大，很黑，闪烁有光。她眉宇间有一股英气，甚至流露一点野性，但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给人的印象还是很文静，很秀雅的。
这段话既写出小姨娘的外貌，也暗含着她大胆、倔犟、浪漫的个性。
那时还在上初中，章叔芳喜欢上了同学宗毓琳。宗家原是一个县的人，后搬到上海，宗父做了巡捕房的包打听(低级侦探)。宗毓琳穿的衣服，发型，乃至举止，都带着来自上海的洋气。会写诗，散文，小说，更添了个人魅力。
说白了，章叔芳喜欢上了宗毓琳的英俊帅气和才气。
一次，以借书的由头，章叔芳走进宗毓琳租居的房间里，主动献上自己。一回生，二回熟。两个年轻人情色相当，如胶似漆。
人多口杂，终于事发，被告到章老头知道。章老头气得发抖。一来不能接受自家的孩子年纪轻轻竟做出这样的事，二来对方竟是瞧不上眼的包打听的儿子。
像这样令人想不到的，看上去不般配的事，现实中还真有。常常是，父母家人一致反对，而女孩子自己一意孤行，非那个男子不嫁。想想，真是奇了怪？过去的女子就那么痴情？现在，似乎少有了。
章老头绝然要撵章叔芳出去。章叔芳也不含糊，捡了几件衣服，在二嫂等的相送下，壮烈地随着宗毓琳去了上海，做了包打听的儿媳妇。
过了两年，章老头死了。章叔芳带着孩子回来，向章老头灵位磕头。回到娘家，抱着孩子打麻将，一副熟练的样子。人依然还是那么漂亮，但以前的那股倔劲、浪漫，已经看不出有了。
一般情况下，还真是这样子。女孩子结婚前与结婚后有了孩子，前后完全变了两样。正如贾宝玉说的，女儿未出嫁之先，是一颗无价宝珠，一旦嫁了人，沾染了男子的浊气，便失去了光泽。这里不能仅说是男子浊气的过错，更是现实生活柴米油盐的熏染之故。年轻时，风花雪月。结了婚，有了孩子，可不就变成了柴米油盐。
小姨娘的结局，算是好的。
2.《小孃孃》
小孃孃，即姑姑，姑妈。
说的是谢家姑侄相爱乱伦的故事。
来蜨园谢家是邑中书香门第。人丁不旺，只有唯一继承男丁谢普天和姑姑谢淑媛俩个人生活，另加一个管家陈聋子。
谢家这个大环境交代得好，似乎只有这样的环境下才会发生那样的事。首先，空旷的来蜨园，一排五间正房，只有姑侄两个人住，房间面对面，年龄不相上下，一个情犊初开，一个少女怀春。帅哥靓女，难免不发生什么事；其二，留下来的一个老管家，偏偏是聋子。这个聋得好，听不见，就是听见什么也当没听见。真是聋得聪明。
在一个雷雨夜，声震屋瓦…。这似乎是一个预备条件，是一个导火索。对面屋的小孃孃说怕，慌跑到谢普天屋里，要一起睡。这是一个貌似很合情合理的理由。和《小姨娘》一样，谢淑媛主动。快乐是快乐，或许还有股刺激。但，更深的是来自心底本能的羞耻和罪恶感。这是一种痛苦的情爱。
隔墙有耳。事情总归被外面人知道了。
年节下再去上坟，谢淑媛就不愿走东大街了。因为走东大街要经过居家灯笼店。而居家灯笼店只有三兄妹，精神似乎都有点问题，兄弟跟两个姐姐搞在一起。经过他们家，谢淑媛心里膈应。
有天，谢普天在来蜨园后门发现一个帖子：
“管什么大姑妈小姑妈，你只管花恋蝶蝶恋花．满城风雨人闲话，谁怕！倒不如海走天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何等潇洒。”
谢普天领会，这是有人劝他离开此地。
这个帖子是谁写的？并没有明确交代。是陈聋子写的？可是，陈聋子能写出这样的词吗？谁写的不重要。但可以看出，写帖子的人不乏善意，善意里含着理解，同情。而不是像更多的来自世俗人刀子的眼光和淹死人的唾沫。不得不说，见识胸怀比常人要高。
谢普天带着谢淑媛离开，去了宁波。开始了新的生活。新的地方，没人认识他们，无从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看上去跟平常的情侣夫妻没有什么分别。
谢淑媛怀孕了。恶梦也由此开始。她梦见自己怀着的是怪胎。
谢淑媛死了。死于难产血崩。
谢淑媛死于难产，一半是身体素质原因，一半更是心里罪恶压力的影响。
从谢淑媛的结果看，从一般观念以及现实出发，作者是不支持或者说不看好像谢普天谢淑媛之间的情爱的。也充分说明，在伦理束律下，打破常规的情爱，不仅不被祝福，连自己心里的这一关也难以迈越。
同时，也不怀疑有年轻男女那一种爱情的美好。换句话说，像这样的情爱，只会发生在年轻时。三四十岁，有了廉耻和自制力，大抵不会那样不理智。
对于《小孃孃》，在网上看到，作者因之受到非议。但我也同意这样的观点：作者不是要写什么乱伦，着意更在于人在年轻的时候的那一种情爱。其实，这是很现实的。除了《小孃孃》，难道我们就没有再听到过相似的故事吗？
3.《莱生小爷》
莱生小爷是我们本家叔叔。他和我父亲不是嫡堂兄弟。
莱生小爷在本家中家境是比较好的。这从他家里的摆设用具、每天的饭菜就看得出来。
他家养了一只鹦鹉，绿毛，红嘴，县里只有这么一只鹦鹉，也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这里写到鹦鹉，我在想为什么会写(会有)这么一只鹦鹉呢？是不是有所指，暗喻什么？
莱生小爷食量很大，爱吃肥腻的东西。如冰糖肘子、红烧九转肥肠、青鱼托肺即烧青鱼内脏。吃了睡，睡了吃。无事一个人摆摆围棋，要么拿一个小喷壶给养的十几盆蒲草浇浇水。无忧无虑，快活神仙。
写到蒲草。蒲草，让我想到莞草，都可以用来编织。花不养，单养蒲草，也是怪的。
本来，日日天天，莱生小爷的生活就这样平静地过下去。自从肖玲玲来了后，莱生小爷的平静生活起了轩然大波，原来的秩序给打乱了。
肖玲玲是莱生小爷的妻妹——小姨子，在上海体育师范读书。说话举止都带了点上海味儿。大可以去想象一下《小姨娘》中包打听家的宗毓琳的形貌。女大十八变，肖玲玲出落得好看了，楚楚动人。
“玲玲来了，莱生小爷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听她说话，一脸傻气。”哈哈，男人啊男人，动物属性好像多一点，老死不改。
莱生小爷喜欢上了小姨子肖玲玲。俗话说，饱暖思淫欲，此话不差。用在莱生小爷身上还犹不及。正是人老心不老，原始欲望和本性，在富足面前自然地给激发出来。
他央告小婶，要娶肖玲玲，要纳玲玲做小妾。
小婶不同意，说，那有姐妹俩嫁给同一个男人的？
莱生小爷不以为然，说，娥皇女英就是这样。
小婶拗不过莱生小爷的闹，只好回娘家请大哥肖楚中拿主意。肖楚中在中学教英文。听妹妹回来说起这事，气不打一处。大骂莱生无耻，说他就是一个寄生虫。叫告诉他，再胡闹，就告到二太爷(爷爷辈，族长)那里去，捆起来送祠堂打一顿就老实了。
莱生小爷听小婶回来这样一说，给吓住了。不敢再闹。心里不得志，恍恍惚惚，一日，在院里跌了一跤，摔成中风失语。
请医生来看。医案写道：贪安逸，食厚味，乃致病之源。拟投以重剂，活血化瘀。
一个月后，莱生小爷能坐起来，能下地走走了。人瘦了。能说话，话少了。成了半个傻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