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

月散流云穿旧年，

青烟绕指尖。

衷思苦恋虽得现，

却败人之言。

她们，从头开始说吧。

那天，是她第一次来到这所学校。眼前尽是些生面孔，说新鲜，有的，不过更多的是不安和局促。她其实不善于、也不喜欢表达。这份拘谨和新鲜，在她无意间被悄无声息地藏了起来。

哄乱的课间，只有她一人单独靠在窗边，几丝短发被风撩起，不言不语。面迎阳光的她，在外人眼里，似是谪仙降世，不沾尘寰。清冷的面庞，让想要接近她的人都生出了退意，可没人知道她只是想挨过这第一天的无助。

莫名的，她感到好像有人在她身边盯着她看，转头，又低头，她对上了一双眼睛，那是双很澄澈很纯真的眼睛，算不得惊艳的笑颜，却俘获了当时拘谨的她——那双眼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

“早啊，你在紧张吗？”一瞬间，话语似乎让时间定格，她没有意识到女孩细弱的声音和灿烂的笑脸有多么不匹配，她只隐约感觉到，自己封闭了十多年的内心，正在慢慢敞开。

那天之后，她和女孩走的很近，校园里多了两人走在一起的风景——经常看到女孩围着她转。仿佛是高洁傲岸的白鹤身旁多了只活泼天真的小白兔。

是吗？外人眼里的表面罢了。

其实，她想的不过是平凡的生活，所谓的高冷不过是不善于表达的自我封闭。自小，她受到就是来自父母近乎疯狂的培育，在底层摸爬滚打，经历了社会无数不公与欺压，终于爬上中上流社会的他们，只渴望着让自己的女儿成为人中之凤。于是，他们斩掉了与他们所认为正确的事无关的所有因素，所有，除了封闭她、教育她，甚至在整个家庭被欺压时，在她收到欺侮时，也只是教育，没有出面，什么都没有。直到两年前，她的自闭影响到生活时，他们才知道，他们错了。这只白鹤并不是她的本意，她想的，只是只活泼天真的小白兔。

可是晚了。

其实，女孩想要的是离开这个家庭，独自一人过安定的生活。早年间，母亲患上轻度精神障碍，父亲也开始酗酒，时常喝得酩酊大醉。再加上老一辈的无度索取，无理取闹，同学对她的风言风语，私下混乱的经历，以及……疑似遗传的精神障碍，让女孩的家庭逐渐破裂，每日争吵、打骂从不间断，那双澄澈纯真的眸子，也不过是日久天长生出的伪装罢了。这只小白兔并不是女孩的本意，女孩到如今，只想着摆脱这一切，化身成了无眷恋的白鹤。

可是太早。

初中这两年，过得很快，二人之间的感情，由于日久天长的相惜，早已由普通的朋友，转为了深厚的友谊。

很幸运，她们高中依旧在同一所学校。

她清冷的表现让很多人心觉可望不可即，而仅有的一少部分，也只是出于礼貌的招呼罢了。所以，三年以来，依旧只有女孩一人和她托心。

女孩纯真的外表自然也吸引了许多男孩的目光，虽说家庭的变故还在继续，澄澈的双眼伪装得越来越炉火纯青，可三年以来她一人未沾。

直到高考前夜，女孩把她单独约出来。

“你……怎么抽烟啊？”女孩的指间云雾缭绕，身旁还放着五六支抽剩的烟头。

“嗯？五六年了，你才知道吗？”女孩似乎很乐意看到她诧异的样子。

“没事，你不喜欢我就不抽。”女孩把烟掐灭，随手扔在一边。

一晚上，她们只是这样站着，很久，很久，没有说过一个字，只在临走时，女孩给了她一个拥抱，很深的拥抱。

其实，三年之中，女孩并不是对那些追求者们没有兴趣，只是……女孩在她面前可以卸去所有的伪装，展现出自己的柔软，自己的狼狈，眼中的浑浊，乃至污浊。

三年以来，她其实也曾经试过放下面子，和生人交往。不过，哪管是再长时间的相处，她也总感觉对方有什么隔膜一样。但是……与女孩在一起，她可以把自己所有的东西全倒给她，托心托底。

原来，二人之间，还没有发现这份年少的感情，已经化为了爱情。

高考是一场公平的戏剧，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的巧合很少存在，她们，成了那大部分。

几年里，女孩的伪装让她很吃香，广泛的圈子让她做什么事都很简单，终于有天，小白兔跑的快了。而她，她的面庞成了她最有力的工具，那份清冷的气质帮她免去很多的不快，也让她越来越孤单，终于有天，白鹤飞得高了。

几年间二人的联系从未断过，女孩烟戒了，她染上了烟瘾，异地相隔，女孩圈子的广泛让她觉得两人距离越来越远，自己可有可无，虽然她只有女孩一个人，虽然她明白了这份感情。女孩则觉得自己尽力，努力做好，直到有一天能去找她，跟她说明自己的心意，但是女孩不敢，她怕这会连仅有的友谊都破坏掉。

她忍不住了，一向高冷沉默的她找到了女孩，吐露了心声。女孩虽然惊喜，可多年的社会经验让她重新审视二人的关系——可以，但不好。

不好也好了，她们在一起了。

在一起的日子很平淡，但很幸福，因为女孩可以卸下伪装，把污浊的自己彻底放松，暂时的变成那只远离地面的白鹤。因为她可以快快乐乐，吵吵闹闹，无忧无虑，暂时的变成那只活蹦乱跳的小白兔。

可是，这是个人构成的社会。有人，便有言。

渐渐的，二人在一起的事情传开了——工作，朋友，家人，没有一方不是在议论，指责，甚至当面谩骂，她们不知道她们做错了什么，或许，是当时的社会错了。

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她回到了之前的地方，回到了过去的自己。女孩回到了之前的地方，回到了过去的自己。

再无联系……

“老师您好。”多年后，一道温暖热情的声音出现在教室里，是她。

“一会再说。”教室里，另一个人挂断了电话，是女孩。

这是家长会。

二人机缘巧合之下，在今天，对上了目光。

女孩抽走她手里的烟，递给她一块糖，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你好，第一次见，我是孩子妈妈。”

缘起终需解，

万千思绪化一瞥。

同道初相见，

任凭过往随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