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些事情不去想，就似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自己总是茫茫然。
二
2003年高考完，估完分我就知道考砸了，病中的父亲很失望，和我冷战不跟我讲话。少女的心性总是骄傲敏感，我自己用零花钱买了一张火车票逃也似的离开家乡。
他开车来西站接我，远远的看上去，身形极像父亲。我心里一惊。待他走近，微笑的伸出手来接过行李包，问到：怎么样，路上有没有晕车？普通话纯正丝毫没有家乡方言味道，我这才恍惚过来。
一路上他开着车，问一些亲戚间的近况。竟不提高考的事情。我舒了口气，看着车窗外的北京街道，又转念想到自己是无缘北京心仪的大学了，鼻子又酸涩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躲在他家的书房，把书橱里的金庸全套一一看完。他工作十分忙碌，晚上归家，看到我闭门不出，也会和我聊几句小说。依然躲不过那一劫，高考分数出来的晚上，他让我到客厅要和我谈谈。
事隔多年我依然记得那时窘迫的场景。觉得自己是个不争气的孩子，羞愧不已。低着头还没人开始说我，眼泪就已经大颗大颗往下掉。他说：你想不想复读？我摇摇头。为什么？也许复读一年你明年可以考好一些，去你喜欢的XX大学。我想起可怕的数学，无论我怎样努力都很难及格的数学，还有父亲的身体状况，我说我不要复读了，已经是哭着喊出来。好，那我们就不复读了。他冷静的声音听上去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为难的事。
三
九月份我成了大一新生。十月的一天，我在课上被辅导员叫出来，她告诉我：你家里来电话说你父亲走了。我脑子轰一声嗡嗡作响，不记得自己如何走回宿舍收拾东西，又如何坐车回到家里。总之接下来一切都像电影中的快镜头，好像不真实。一些细节都被我故意遗忘了，也许潜意识里我一直逃避去记得这些。
父亲离开后，他迅速补位。主动承担了我大学期间的所有费用。我每个学期写一封长信向他汇报学习、生活的点滴。他了解我的喜好，知道我依然喜欢看小说，鼓励我尝试写作。就像小时候知道我喜欢书法便买很多毛笔和字帖寄来一样。只要我喜欢便支持。
日子不管好与坏，总是在往前走。我像每个同龄人一样，上学，初恋，毕业，分手，工作。
四
我再次来北京时，已经是2011年的秋天。北京的秋天很美，天空碧蓝如洗。我开始在北京工作。没有找到房子前，在他家里小住了几天。每天早上他都提前帮我把牙膏挤到牙刷上。摩羯座有这样温暖悉心的一面。冬天的时候，我们外出吃饭，他总提醒我穿少了。我说南方人抗冻。他就温和地摸摸我头发，笑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南方。有时我们会在饭桌上谈到爷爷奶奶在世的一些记忆，他言语之间颇有伤感。我找来以前的老家照片，重新冲印后交给他。是不是年纪越大，越会想念父母？我不知道。我很少梦见父亲。似乎彼此遗忘。
次年我有了新男友。对方一见面就十分喜欢我，相处不久便要求结婚。而我始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他。内心开始恐慌，觉得一切又茫茫然起来，放佛发生的都不是我的事情。最终无非是逃也似的分手。身边人不理解，觉得我放弃一个条件不错对我很好的人太任性。但是他听说了之后，认为我做得十分正确。他说你不喜欢别人就不要勉强自己，真的不喜欢就要早点了断。
后来他开始操心，托了一位很好的大姐——他的一个前下属给我介绍对象。来来回回介绍了几个，都是各种没感觉、不合适，最后大姐也嫌我不好伺候，退场了。我十分羞愧，可是世界上最可遇不可求的就是爱情了。我不能欺骗自己的感情。
某天晚上吃完饭，他开车送我回家，路上十分堵车。我们难得有时间闲聊。他跟我说，如果结婚你还是要找自己喜欢，同时也喜欢你的人。一生漫长，还有很多路要走，相对来讲有爱情的婚姻更快乐也更长久。他是典型的理工科背景，平时严谨理智，极少谈论感情话题。但是却愿意和我聊这些，并且给我建议。我想起已故的父亲，不知道他若还在会不会这样和我聊天。
五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走得飞快。我这样自小散漫迷糊的性子，做事情没什么计划性，也无事业上的野心。一路跌跌撞撞走来，一下子就过了30岁。眼看成了大龄剩女，母亲自然是急得不行。可是我没有办法。
今年春节的时候，我们喝茶。又谈到这个话题，他倒是淡然，并且十分开明的讲了一番话：如果你内心够强大，一个人过得充实而快乐，其实婚姻也不是非要不可。我只是担心你内心不够强大，抵抗不了未来生活里的孤独和寂寞。结婚当然有它的意义和好处，不结婚也有它的自由和乐趣。只要你想清楚了，结婚与不结婚都不必勉强自己。无论怎样，我都支持你。
我低头抿了一口茶。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的感觉又浮上心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瞬间落到茶杯里，滴-嗒两声响。
这一生无条件爱你的人，会有几个？
六
这个夏天，他做了人生中重要的一个决定，从他效力多年的公司辞职了。各种传闻之下，他依然淡定从容。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为难的事一样。不管别人如何揣测，我知道他是在遵从自己的内心，一如多年来他对我的教诲、指引一样。
愿我们都能遵从自己内心度过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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