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到这世上,注定就是一场漂泊。
父亲七一年出生,爷爷奶奶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生了八个儿女,父亲是最小的一个,也是奶奶最疼爱的一个。
六七十年代,和平的日子开始不久,百废待兴,各种制度,各种运动层出不穷,吃饭已经是大问题,读书就更是一种奢望。如果有机会,这种奢望自然会降临到父亲身上。
根据母亲说的,和父亲自己的口述,一个清清秀秀的白面书生的父亲形象在我脑海里浮现。
父亲读高中的时候认识了母亲,当时母亲并没有读高中。母亲说:当时他穿了一件青布褂,灰色裤子,背着个书包,站在桥上。人们常说第一印象很重要,看母亲讲的时候脸上露出的略微羞涩的笑容,就知道父亲留下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后来父亲去参了军,坐上了去新疆的火车,五六天的车程,没有座位,都睡在椅子下面狭窄的空档里。后来偶然在厕所晕倒,查出心脏有问题,被开除了。父亲的军旅生涯刚刚开始,又回了家。
那时候,公路还没修好,往来运输基本上都靠水路。父亲回到家,爷爷便为他置办了一条能装八千砖的大货船。生活还是中等以上水平。
从小到大,听到不少人说父亲年轻时长得“标志",用年轻人的话说,就是长得超帅。
那一次母亲翻箱倒柜找出了和父亲的婚纱照,照片已经因为年数太久,基本上都毁了。母亲看了也后悔没有经常拿出来透透气。找来找去,只有一张照片还能看清楚人像,照片中的父亲拿到现在来看,也绝对是大帅哥一枚,我当时还开玩笑:爸,这要是搁现在,你绝对可以靠脸吃饭了。当时父亲的脸都快笑成了一个柿饼。
作为他的女儿,他的第一个孩子,最了解的也自然是他结婚后的日子。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认为父亲是一个混蛋,但我绝对爱我的父亲。
我出生之前,父亲就爱赌,那时母亲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嫁给了这个别人眼中的“不成器”的男人。俗话说,三十而立,父亲二十五岁成了家,三十岁严格的说还没有立业。那时的父亲就像一个孩子,整天沉迷于赌博。
三十岁的时候,母亲生了弟弟,我家盖了两层的楼房,父亲欠了债,但还是没日没夜的赌。
赌一次母亲就吵一次,甚至打架,然后继续赌。那些日子母亲为了两个孩子忍受着父亲的一切。家里亲戚的劝说,邻居的挖苦,妻子渐渐伤透了的心,还有两个孩子,却唤不回父亲这个浪子。
05年,我三年级,突然听说父亲要出去打工了,因为欠的钱实在太多,再看看这个家,不出去两个孩子也要饿死。
从此父亲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这工一打,就是十一年。
逢过年回来,平时一年都回不来。
开始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交流只能用信,一张张薄薄的信纸,承载着外行人对家里厚厚的思念,和家里人对在外拼搏的人的挂念。
打工几年后,家里安上了一台电话,恋家的父亲每天给家里打一个电话,从不间断 。
一到快过年了,我和弟弟便计算着父亲回来的日子,因为不常在我们身边,所以父亲回来不仅会带好看的发夹,好吃的零食,而且也会满足我们提出的一切要求。
08年,奶奶去世,父亲从一千公里外的威海连夜赶回。父亲到达的时候是晚上,人们都看着父亲,说道:细伢(父亲的小名)回来了。像是感叹,又像是在对去世的奶奶说的。
那天晚上下着雪,父亲的头上落满了雪花,他跪在奶奶的棺材面前烧着纸钱,却一声没有哭出来。过了一阵子,全国发生了重大雪灾,很多在外打工的人都回不了家。烤火的时候,父亲说:你奶奶肯定是怕我回不来,所以提前让我回来了。
父亲每次回家都会带光盘回来,里面全是歌,大部分都是写游子思念家乡,思念亲人和一些年轻时壮志难酬的歌。父亲爱唱歌,也许就是那时候开始的。
我和父亲有共同的偶像,就是赵本山。放春节联欢晚会的时候,我们总是早早地就把木炭准备好放在火盆旁边,再放点水果瓜子在旁边,有父亲陪在旁边看的春晚,才是最有意思的。我们会吐槽哪个节目好,哪个演员唱什么都听不清,遇到让人感动的节目父亲边帮我擦眼泪还边笑我,看到搞笑的小品了,我们又会哈哈大笑。
过完年,父亲就要出去打工了。
那一次,母亲也和父亲一起出去打工了,我和弟弟寄养在亲戚家。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物质很宽裕,心里最孤独。
父亲跟我提得最多的字眼就是坚强。
中考时,我考上了县里的一所高中,亲戚们都为我高兴。但是父亲和母亲都不能回来送我去报到。那天,二姑把我送上5点的早班车后就回家了。看着面前的一捆被子和行李箱,再看看旁边的空座位,眼泪都快涌出来了,我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哭。父亲突然发过来一条两百字的短信,大概意思是爸爸为你的成绩感到骄傲,今天不能送你上学,爸爸感到很愧疚,希望女儿在以后的生活中都要坚强,爸爸妈妈爱你。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我没骨气的哭了出来。
去年,村子里出来了一条“商机",门前的一条河经常有人来钓鱼,来玩的人络绎不绝,这边离县城又远,所以需要地方吃饭住宿,于是父亲和母亲被“召唤”了回来,在家里做起了餐饮生意。
虽然服务行业人要累一些,但父亲说总比长年在外面强,至少跟家人在一块。
前两天,母亲在电话里说:别人说你爸现在都出名了,来钓鱼都找你爸。
父亲也经常感叹:十年前我在做水上的生意,没想到,兜兜转转,十年后,做的还是水上生意。
十年前,你年轻气盛,水上生意没做成离的家;十年后,你棱角磨尽,重回水上回了家。
愿时光慢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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