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还是侍远
又到了八月。秦蕤回老家县城参加了姐姐的婚礼。她花费四万块钱，给姐姐买了一只金手镯。这正是她当年上大学时，姐姐给她准备的学费。
他们两人都在县城上班，安家后会将老人和孩子接过来住。看着姐姐和新郎在一起的幸福样子，看到喜气盈盈的母亲和又长高一大截的小外甥。她觉得心里一下轻松了许多。
难道人生就是这样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开车回青岛的路上，秦蕤一直想着酒店前台那个小姑娘的话，觉得心有点疼。想起那天侍远开车时的样子，他的神情，他的话，他的笑，他的衣服，他的一切。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已经嫁为人妇了。他知不知道分别这一年，她都经历了什么。她甚至幻想着，当时如果不是告诉他婚讯，拼着对徐宗旭不地道，告诉他内心真实的感受，现在的状况会不会不同。
假如当时是这样……
秦蕤说：“问一句话。开车时说，你得看前面，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侍远会忍住笑，说：“这么郑重。问吧。”
秦蕤说：“你喜欢我吗？”
侍远会始料不及，一时手足无措，他会说：“我已经四十六岁了，非富非贵……”
秦蕤说：“你喜欢我吗？”
侍远会说：“我还坐过牢……”
秦蕤说：“你喜欢我吗？”
侍远会说：“我不能离开雅安……”
秦蕤说：“你喜欢我吗？”
侍远会说：“我必须照顾侍煦一辈子，会有经济负担……”
秦蕤说：“你喜欢我吗？”
侍远会很无奈，只好说：“喜欢。”
那么秦蕤觉得自己肯定很淡定的说：“谢谢。可以回到原来的车道上，继续走了。”
一路幻想着回到青岛，所以虽是一个人开车，秦蕤丝毫也不感觉寂寞。到青岛后，她觉得应该做一点什么。不然这样下去，就算不离魂，那也要疯掉了。她马上预订了周末去成都的机票。
订好票，整个人似乎就平静下来了，不再那么心烦意乱、神思恍惚了。她打电话给林清颜，说了打算去找侍远的事，以及担心。林清颜说：“秦蕤，不要犹豫了，你是无往不利的。”秦蕤说，我知道，我有自知之明。
在整个航程中，秦蕤头都昏昏的。直到飞机落地的那一刻，她突然清醒了，同时也感觉到有些莫名的恐惧。
这是在做什么呢？一点都不像一个理智清醒的成年人所为。他喜欢自己吗？不清楚。分开快半年了，他有了女友吗？不清楚。甚至于他还在原来那家酒店工作吗？也不清楚。
就算见面了又会怎样？又能怎样？这般年纪的人，已经没有双城恋的勇气，应该有安稳的生活。
上次从雅安回青岛后，秦蕤就跟他再也没有联系，甚至在换手机号码的时候，都刻意的不留他的电话。既然觉得无望，何必徒增烦恼。现在却这么贸然的去找人家，是不是太可笑了？
秦蕤在成都机场的候机大厅里找了个角落坐下，身上像打摆子似的忽冷忽热。难道是又发高烧了？秦蕤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心里一片混乱，只好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就当旅行吧。
秦蕤打电话订了回程的机票，却得知最近的一班回青岛的飞机要等到晚上九点钟。那就意味着还有十个小时要打发，假如航班不延误的话。可是航班不延误的可能性基本等于零。
秦蕤有点累了，把包包放在腿上，枕在包上睡着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异乡的候机厅里却能睡得这么沉。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好像要把几个月来缺的觉都给补回来。
她甚至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侍远家那所旧宅子里。
她原先只是在院子里坐了坐，梦里却可以看到屋里的家具、摆设，好像真的一样。
她好像在打扫房间，把那些衣橱、书桌，藤编的椅子、坐垫、竹子地板上的灰扫净。她一直在房间里消磨到傍晚时侍远回来。
她本来在看书，听到他上楼的声音，心跳加快了起来。不过她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坐着不动，不想让他看到喜出望外的样子。
侍远走进来，俯在桌子上问：“在看什么？这么用心。”
她都不看他，低头笑。
侍远说：“脸还红红的，发烧吗？”
秦蕤说：“没事。”
虽然那么长久的想着他，及至他真的在眼前，却有种很强的虚幻感。即使相隔那么近，近的仿佛呼吸心跳都能听到。
她说：“什么事这么高兴？”
他愣了下说：“我高兴吗？”
秦蕤说：“自己去看。”
他果然走去照镜子，须臾便回来说：“确实高兴。很长时间没有人在家里等着，有点兴奋。”
那些对话那么清楚明白，那个人的脸纤毫必现。秦蕤甚至梦到两个人亲热，他那么自然，让秦蕤有些隐隐担忧。
他显然不是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了。
当然了，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她从没有想过在遇到自己之前，他是个禁欲主义者。那实在太幼稚了。
那么他虽然没有家室，并未必没有情人。
这真是件棘手的事。秦蕤害怕听到不想听到的答案。
如果他早有恋人，自己该怎么办呢？
即使是梦里，秦蕤也焦急起来。
秦蕤又梦见自己心神不定的走来走去。走到他父母以前的房间里，秦蕤看着五斗橱上摆放的侍远一家的合影。那时候侍煦还是小孩子。
她又走到侍煦的房间里，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看到桌上扣着那张侍煦和程雁秋的合影照片。
秦蕤惊讶的是，原来她在照片上只有一个背影，现在却变成了正面。她站在程雁秋背后不远的地方捡贝壳，穿着那条口袋一样的麻灰裙子，梳着两条长辫子，一脸的笑。
那年好像特别流行麻袋装。
薛小桥和周梓铭还在沙滩上坐着，撑着伞，只露出一双穿着白色坡跟凉鞋的脚和一双人字拖。
秦蕤一直望着这张照片。命运有时候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在作弄着无助的人。她是第一次踏足这件房子，可是照片里的她却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在这里。多么神奇。让人有种穿越之感……
…………………………
秦蕤这一觉好睡，直睡到口干舌燥、饥饿难耐，才醒转过来。
秦蕤强睁开朦胧的睡眼，望着对面的座位发怔了好一会儿，直到认出对面坐着的人来。他带着笑望着她，不知道已经有多少时候了。不是侍远，又是谁？
秦蕤原本就睡迷了，看到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于是又闭上眼睛。
侍远说：“多少天没睡觉了？这么吵的地方还能睡这么久？”
秦蕤搓搓压麻了的半边脸，说：“你怎么真的在这？是要出差还是才回来？”
侍远说：“我来接人。”
他接到程雁秋的电话就开车出门了，在机场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秦蕤。
他真怀疑程雁秋给的电话号码不对，因为他打了那么多次，都没人接。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听到旁边角落里有铃声，这才看到把脸埋在包里睡觉的秦蕤。
他想等她睡醒，没想到她竟然能睡两个钟头。虽然她的睡相不好，完全算不上睡美人，但那种一梦沉酣的样子，还是让人有所触动。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第一次说话的内容，第一次在深夜里聊天的情形……都很简单，但回想起来，却很有趣。
秦蕤说：“谁？还没来？我在这等回青岛的飞机。”
侍远说：“那么，是来出差还是来找人？
秦蕤说：“还没想好。我渴了。”
侍远站起来，走去超市买水。秦蕤搓搓眼睛，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远，还是走远一点看着比较真实。
秦蕤也站起来，心想，上苍垂怜，如果他在到达超市前，会回头看我，我就决定这一次是来找人的。
他一步一步走近超市。
秦蕤在心里喊：“侍远，侍远，侍远……”
眼看他就要踏进超市了。
秦蕤叹了口气，坐下来，心想这也太不灵验了。
她再看时，侍远回过头来看着她。她简直要笑出声了，可是一看却不对，原来他人已经在超市里了，而且他回头是因为用手指着架子上的矿泉水，难道在想，忘了问要什么牌子的吗？
秦蕤心想，这算不算呢？
可是，就在侍远买完水走回来的时候，他一直注视着她。
秦蕤又站起来，合起手掌，心想，刚才许愿应该说如果他在回来的路上看着我，我就决定这一次是来找人的。
一想到自己许个愿还得这么滑头，秦蕤就禁不住微笑了。
一生这么漫长，有些人来的早些，有些人来的迟些。
无论如何，他还是来了。
来了就好。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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