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我在翻找母亲的遗物时,翻到了一个黑盒子。这是个只有巴掌大小、通体黑色且毫无特色的黑盒子。把这个黑盒子放到店里卖,恐怕没有一个顾客会注意到它的存在,就连老板可能也会把它遗忘在某个角落,让它蒙上尘埃。而我第一次见到这个黑盒子,隐约感觉到它与母亲的死有这莫大的关系。怀着好奇心我打开盒子。盒子里面空无一物,只有盖子的内部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使用说明:将黑盒子紧贴额头,回想某件事的经过。当回忆结束时,黑盒子将会夺取使用者在事件中的所有情感。
注意事项:1.夺取情感的过程中黑盒子不能离开额头,否则会出现剥离情感不全、记忆混乱等情况。2.黑盒子容量有限,不要过度使用。
要说有什么想要剥离情感的事最迫切的只有那一件——四年前母亲的自杀。父亲成天到晚都在忙着应酬,经常夜不归宿。母亲成为了我最亲的亲人,也是我唯一的依靠。母亲死后,我持续一个月没有说半句话,知道半年后才恢复与他人的正常交流。为了排解,不,应该是逃避痛苦,我将恋爱、学习、社交、奢侈品等等填满了生活,完全不留一丝喘气的时间。即使如此,我依旧噩梦连连。直到母亲过世四年,才敢翻看她的遗物。
将头抵在黑盒子上,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回忆起那个逃避了无数次、又无数次在噩梦中出现的最令我绝望的事情。
四年前,母亲自杀的前一晚,一直很和蔼好像永远不会生气与悲伤的母亲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久久不停。当我跑进母亲房间,母亲靠着床,瘫坐在地上,冷汗打湿了衣裳,泪水如泉水般涌出,双眼无神,仿佛见到了阴差一般。双唇只是微张着,似乎已经发不出任何声响。全然见不到平常那和蔼明媚笑容的半点影子。
我急忙跑到她跟前,一边用手擦拭她的眼泪,一边急切询问她发生了什么。然而母亲纹丝不动,只是将她窟窿般的眼球机械地转向我。我顿时毛骨悚然,但我没有跑开,而是用臂弯揽着她,不停地擦拭着源源不断流出的眼泪,不断地重复着担忧的话语。说着,我自己也急得哭了出来。然而,母亲依旧没有半点反应,只是盯着我,双目无神。我几乎感受不到她的视线,甚至有种被机器人盯着的感觉。
许久,母亲停止了流泪,与其说是停止,不如说是泪流干了。我将她扶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母亲像个玩偶一样被我摆弄着。即使躺在床上,母亲的双眼还是一动不动地睁着,仿佛死去了一般。我时不时确认她的脉搏,那机械般的跳动让我略微松了口气。我怀着侥幸心理给父亲打电话,前两通都被迅速挂掉,第三通响了一会后,父亲才接了电话,烦躁地说了句“有事快说”。我把母亲的异常状况告诉了父亲。然而,他砸了下嘴,冷漠而不耐烦地说:“我还得忙一堆事,回去再处理。”然后,果断挂了电话。果真如我预料的一般,我叹了口气,躺到母亲身边。我有种预感如果今晚不好好看住母亲,母亲就会消失。
偌大的房间里,挂着几幅用金框装着的价格不菲的油画;地上铺着有着复杂花纹的柔软的地毯;头顶的吊灯即使未亮,也不禁惊叹其华丽的设计月光照了进来,照亮了一些名贵冰冷的家具,照亮了房间令人窒息的冷清。突然,母亲打破了沉静。
“连漪,出去!”
我吓坏了,母亲原本天籁的嗓音却变得沙哑如锯木,温柔的话语变成了如冰冷的机器发出的指令。但我依旧没有走开,直视着他的眼睛,坚定地摇了摇头。猛然,母亲把我压在床上,双手使劲掐着我的脖子,强烈的窒息感使我清晰的意识到——母亲想要杀死我。我拼命挣扎着,用力一翻身,成功推开母亲,立马冲出房间。回过神,我死命地抵着房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警惕地听着房间里的动静,然而,一切又回归了沉静。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虚构的,或许母亲其实好好地在房间里睡着,而我今晚从没有进入过母亲的房间。可是脖子上传来的痛楚无情地诉说着真实。我守在门前,靠着门,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早晨,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手上似乎沾到了什么,湿湿的。将手掌抬起,一片狰狞的猩红瞬间占据了全部的视线,我惊恐地站起身,猩红是从门缝里流出来的。
手放在门把上,不停地颤抖着,然后,咬紧牙关,闭着眼睛,打开房门。
那个绝望的场面,深深刻入我的灵魂,这四年来,无数出现在噩梦中的场景;这四年来,一想起就让我崩溃的场景;这四年来,我不断地逃避的场景。母亲,倒在血泊中,血色染尽衣裳,密密麻麻的刀痕,右手紧紧握着的刀,脸上是凄美而又安详的笑容。我尖叫着,然后失去了意识。
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手上的黑盒子似乎重了许多。缓缓将盒子放在桌上,心里空落落的,似乎缺了一块。再次回想那个绝望的场景,却如看一部早已看腻的电影一般,心里毫无波澜。摆弄着黑盒子,却发现怎么打也打不开。
之后几周,是我这四年来过得最愉快的时间,心里轻飘飘的,似乎可以飞出身体,飘荡在世间,看尽人间美景。晚上再也没有做过噩梦了,甚至做了不少美梦。脸上总是常带着笑容,为如今看到的美好的景色而发出的真心的微笑。许多人都为我的突然变化大为震惊,当他们问起来时,我则是用各种理由糊弄过去。但我没再用那个黑盒子,黑盒子上那个不能过度使用的注意事项让我隐隐不安。不过,现如今,那个看起来毫无特点的黑盒子早就不知道被我随手丢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了,想用恐怕也找不到了。
怀着美好的心情,我微笑着,和从前的母亲一样和蔼明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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