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不去的，结果还是去了。
把订好的机票酒店通通推掉，把祖国的大好河山长河落日抛在脑后，终于还是赶上了竹子的婚礼。
谁让我于心有愧，在这家伙婚礼前还拉着他胡吃海喝，礼服都快穿不上了，不去现场嘲笑他一下怎么对得起他一贯对外宣传的恶霸形象呢。更何况，这家伙把婚礼订在了本市最豪华的酒店，一桌好几千的菜品不去吃也挺对不起人厨师的，万一现场还抽个疯7大奖什么的。于是，作了一番思想斗争，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老远就看到正在迎宾的竹子，认识十多年来，第一次见他这么打扮，很妖，礼服也确实把肉收得很紧，跟他家胖胖站在一起，倒是有种喜气洋洋的感觉。
凑过去打了招呼，莫名其妙地在这个时候尴尬了起来，准备好的“恭喜”啊“新婚快乐”啊“百年好合”啊通通在嘴边打了个囫囵又咽了回去，连合照都没拍一张就赶紧溜进了场。
疾走的时候还在想，竹子的脸色不是很好啊，要糟。
找到了我的位子，安排在了最靠近主舞台的右边，在座的都是认识了十多年的初中同学，打了招呼各自寒暄了几句，该聊的都聊完了，熟悉的两三个人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暖场的话来，就只能埋头吃起了冷盘，一旁的老友顺势给我倒上了酒。
压压惊。她说。
很多事情，彼此心照不宣。
竹子是我的初中同学，那会儿我是班里的纪律委员，竹子和我的革命友谊就开始于我帮他在自习课上打掩护，纵容他带着燕子翘课去看电影看花鸟市场的猫猫狗狗看儿童公园的旋转木马……后来我被班主任抓了个现行，撤了职，他就更服我了，买给燕子的果冻薯片也会多我一份。
燕子是竹子的第一个女朋友，还是我们的班花，成绩也好，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惦记上，两个人在周围同学还在着迷流星花园薰衣草狂爱龙卷风之类的台湾偶像剧的时候，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谈起了恋爱。当然，不包括我在内。好死不死的，燕子跟我家住得很近，早在竹子对她展开攻势，每天放学都绕远路尾随燕子护送她回家的那会儿，我就已经看出了苗头，后来两个人正式确立关系了，就更加视我为无物了，一会儿停下来捏个小脸了，一会儿玩个背背乐了，一会儿又一二三木头人了，总之从学校到家的二十分钟路程，能整整走上个一个小时。
竹子这家伙还很缺德，不准我先走，原因是燕子她爸偶尔会突然出现在某个巷子口，有我在他们才安心。那时年少无知，以为小浣熊干脆面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一包就能把我搞定。
然后，他们就堂而皇之地在我面前秀着恩爱，那会儿情侣之间的交换日记正流行，他俩也搞了一本，每天郑重其事地从一个人手中递到另一个人手上，配上竹子那一脸油腻的笑，不用猜都知道里面写了多肉麻的话。
说真的，言情小说里那些酸掉牙的梗，我在十多年前的竹子身上就看厌了。
可是，即便竹子熟读琼瑶三百遍，他们还是败在了老师和家长手里。
恶心。不要脸。神经病。
那是竹子第一次从长辈口中听到这样的话，那会儿燕子已经不敢跟他说话了，竹子的愤怒无从宣泄，就只能整宿整宿地打篮球，放学的时候还是会远远在后面跟着，只不过比最开始的时候隔得更远了，高高的个子低着头，影子长长地落在身后，让人看了很心疼。
我就对身边拽着我快步走的燕子很生气，可是好像也没有理由气闷，又怕伤了小姑娘的心，就迂回着问，日记还有在记吗？
燕子只回了我一句，烧了，就把话头转到了语文作业数学作业上去了，她本来就是好学生，不学好的一直是我们。
等到燕子坐上她父亲的自行车后座疾驰而去，竹子那家伙还在远处凹着造型玩忧伤。我看不过去，就蹭蹭蹭跑过去踹他一脚，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包括办公室里老师们的闲话，班里同学的流言蜚语，隔壁班同学的旁敲侧击，竹子就只悠悠地听着，也不搭话，只在我说到燕子把日记本烧了的时候，一下子挑高了眉望向我，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很恐怖。转身离开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的，很委屈，那一天，竹子知道自己被燕子彻底抛弃了。
后来，竹子果然就没再护送过燕子回家，连在班上的时候也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只是直到毕业，他们俩都没再说过一句话，燕子也再没出现在任何一个有竹子在的聚会场合。那个年纪的爱情，分手了就是老死不相往来，谁服软谁是小狗。
事实上，竹子的桃花运一直不错，很招女孩子喜欢。跟燕子分手之后，他也就索性释放了天性，跟她们玩起了暧昧，但也仅限暧昧，燕子的事情多少还是给了他重创，让他决定发奋图强，考个市重点高中玩玩。
于是，这家伙又成为了我的高中同学。高中的时候，竹子比一般的男生都要高了，围在他身边的女生就更多了，高一下学期的时候，他就成功拿下了段花，交往了一段时间又闪电分手，分手分得很难看，被我嫌弃了好一阵。高二的时候文理分班，竹子阴魂不散地还是跟我分在了一班，拿到分班通知单的时候这家伙还特地跑到我跟前作了个揖，再三保证接下来的两年里绝对不再近女色了，结果门口进来了个漂亮女生，竹子就把两分钟前的话扔到了九霄云外，冲我嘿嘿一笑，然后用不到一星期时间拿下了她。
……
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然后他毕业，我继续读研，他工作顺利混得风生水起，我兜兜转转也终于回到家乡，竹子和我又恢复了之前酒池肉林的奢靡恶习。
他对我是有愧的，这些年，他每交一任女朋友必定要先来跟我炫耀一番，口头上还不够，还非得把真人拉到我面前来秀一遍恩爱，回头再贱兮兮地问我女朋友是不是很漂亮很温柔很体贴，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看了就想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每次我新交女朋友，都是第一个带出来让你见的呢。
竹子说得理直气壮，我耳根子软，也就做了这么多年他的狗头军师情感顾问知心姐姐兼心理医生。哦，对了，还做了他某一任女友的假想情敌。
天知道我有多冤。
就在我回家工作的那一年，竹子遇到了胖胖，他们在网上认识，奔现成功，很快就定了终生。按照国际惯例，竹子还是安排我见了胖胖，打了一下午麻将，回去的时候我就跟竹子说，胖胖是个好人，你别欺负人家。
竹子难得没有打击我，只说过几天要带胖胖去见父母，两家人把婚期定一下，这事也就成了。
也由不得我多说，于情于理，我好像都没理由反对。
那个有理由站出来反对的人，在六千多公里外。
蝴蝶是竹子的现任女友，是的，现任，胖胖是他的结婚对象，这事竹子一直强调的。虽然他认识胖胖在先，蝴蝶在后。但是他对蝴蝶一见倾心，仿佛回到了十几岁的初恋。每天晚上煲四五个小时的电话粥，每个月都要打个两三回飞的以解相思之苦。他提醒她每天的天气，要穿什么衣服，在加班的时候帮她点好外卖，在下班的时候帮她叫好uber，他们把异地恋谈得比谁都腻歪。
竹子第一次计划去见蝴蝶的时候，拉着我去商场里挑衣服，在镜子前试了半天，以为自己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听说那套穿搭很成功，我就又多了一个造型师的头衔。
蝴蝶第一次来我们这里，落落大方地坐在竹子身边，真人比照片上还漂亮，我瞬间倒戈成了蝴蝶的粉丝，把竹子的糗事抖了个遍。他们笑得真开心啊，两个人看上去都很幸福，他们拖着手走在夜色里，我在后面错开一点慢慢地跟着，觉得竹子很久没这么高兴了，结婚也不过如此了。
竹子还计划买一套房子，等蝴蝶过来住，再买一间店面房，给蝴蝶用来开花店，还要再买一辆车，怕没有地铁的城市交通委屈了蝴蝶。
竹子把一切都计划过了，可是，在他们交往一年后的今天，竹子还是选择如期和胖胖举行了婚礼。他没让蝴蝶参加，他不敢，也不舍得。
她在下面，我怕我说不出那句我愿意。
竹子是一定要结婚的，因为他担不起让母亲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来的罪责，他担不起别人指着父亲鼻子骂你女儿是个不要脸的变态同性恋。
就像初三时那样。
……
平时咋呼的竹子蝴蝶亲友群里，今天格外的安静，大家默契地没有拍照，没有发朋友圈，事实上，镜头前的竹子虽然穿着华服，却笑得很僵，一点都不漂亮，新郎胖胖也是一脸疲态，应该也在思念远在异国的伴侣。
爱人是不能在场的，竹子和胖胖都不够坚强。
司仪在台上念着千篇一律花哨的祝词，我在台下把这十多年的光景又过了一遍。有老友凑过来跟我碰杯，话里已有几分微醺，你看我们像不像来陪我参加我是歌手的亲友团，只负责鼓掌和喝彩。
我觉得倒像是参加一站到底，她闯关成功，我们功德圆满。
都是笑话。因为彼此也说不出更多的祝福的话。
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的手机里还静静躺着一条信息，是竹子在婚礼前夜发给我的，那时我还不确定能否出席，竹子在电话那头安慰我，没事的，这次的婚礼放过你，如果下一次……
如果下一次，我跟蝴蝶结婚你不来，我们不会原谅你。
好，一定。
喝完这杯酒，我们就这么约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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