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软弱无助并不能时刻被看见，
每个人都在冰天雪地里渴望阳光，渴望温暖，渴望春天。
—————————————————写在前面————————————————————
春天的风温柔得水一样，将空气里的尘埃一点一点吹散，带着花的芬芳飘向天空。
一个人老去的时候很渴望身边有人陪伴，尤其希望年轻人陪在身边，需要一份活力来温暖一颗长年累月冷掉的心。满头白发的年纪更需要一份光来温暖老得冻住的时光。
这几年，她尤其喜欢翻看相册。电视机嗡嗡闹着，她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相册放在膝上，一张一张翻看回忆。年轻时梳马尾，戴桃心图案的耳坠，穿帅气的白色西服，结婚纪念日穿了一套藏蓝色布裙，身后很多百合花，穿着墨绿色绒毛大衣在雪地里拥抱一棵树，各个年纪都定格在相片里，透着一个人年轻时的时尚与活力。她一遍一遍喊我坐到她身边，把过去一张一张数给我看。
印象深刻的一张照片是她们单位举办新年晚会，她穿领口一圈滚花的白色裙子，戴一串珍珠项链，头发烫成流行的款式，侧面别一朵白色山茶花，涂大红色口红，灯光落在眼睛里，明亮得像住着一汪水。她在六七十岁的年纪欣赏自己二三十岁的美貌，边看边微笑。她很多年不再穿裙子，也不化妆，眼睛仍然好看，亮成一颗小星星，只是眼角皱纹堆成一个一个往下拉扯的小褶子。
现在，她很少正经给自己拍照，脸上手上增添的斑一点一点侵蚀她拍照的兴趣。她愿意给家中小孩拍照，拍很多发在群里，有意无意提醒一家人多花时间关心孩子成长。她过了七十岁，即使生命里剩下为数不多的光，她仍然像拥有一片光海似的温暖身边的人。
天气晴朗的时候，她坐在阳台摇椅上晒太阳，像一个孤零零的小孩子坐在风里，枯掉的头发轻轻颤动。她很害怕给家人增添麻烦，轻易不提自己的孤单。独自下楼散步，和公园认识的一群人锻炼，尽量用丰富多彩的生活来打发掉寂寞的时光。
栀子花开的季节，陪着她去郊外散步，在小花园摘下两朵含苞的栀子花，她闭上眼睛认认真真闻花的清香。摆在装饰柜里的一只白瓷瓶，瓶身描绘寿星公和一只鹿，她用来盛水插花。夜里，花苞绽开，若有若无的清香。第二天早饭时，她很开心地说昨晚睡得好，夜里闻到花香，心里舒舒服服的。一个人在老去的时光里逐渐走向冰天雪地，她渴望阳光，渴望温暖，渴望春天，渴望像幼年时那样被母亲抱在怀里。但她身边常常没人陪伴。
广场常举办一些商演或者节日的活动，我和她挤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看热闹，她比划着动作快乐地点评哪里好看，哪里不如意，端着手机录小视频发在群里。她喜欢分享快乐。
我站在她身边，感受到她的快乐，觉得她越来越像一个小孩子，说话，动作都藏不住柔软。一个人年轻时的锋芒，强势，凛冽气息就这样不见踪迹。我看着她，看见她的白发，她与我说话，对着我微笑，笑容柔软，柔软得随时可能融化不见。
她挽着我缓慢走过街道，走向马路对面。她的手臂在时光里逐渐成为干掉的河流，起褶的皮铺开一条干巴巴的路。我们一起走了很远的路，寸步不离，却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她身边。心里化不开的难过。
时间冲散一个人的朝气，将熟悉的气息一点一点带走，将一个人年轻时攒下的能量一点一点带走，留下天寒地冻的岁月。很多个夜晚，她独自坐在光照不到的地方，独自面对寒冷凝固的岁月，独自温柔缓慢地呼吸。一个人老去的软弱无助并不能时时刻刻被家人看见，尽管家人随时嘘寒问暖。
成年后，我再没有像幼年时那样围在她的脚边打转。我们在反复的别离中越走越远。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她很希望我留在身边。
// 图片来源于枉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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