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站在湖中央的木栈桥上极目远眺，雨雾迷蒙，目光随着波光流转，仿佛置身湖水中，慢慢地，慢慢地，如一苇小船，悠悠然荡漾开去。晓风袭人，淡香拂面。思绪屡屡，钻进往昔岁月织就的大网里……
故事不是从他口中听来的，而启发是他给予的。他说这个人类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世界，在那里，逝去的人更幸福地生活着。当逝去的人被分外想念的时候，他会派个信使来的，所以，分别，想念，都不必掩饰，它是一种美好的情感。
这些话，曾经一遍又一遍在我心里徘徊，让我的心平静一些。今日清明，再次想起这番话。伤逝心情也能淡一点儿，再淡一点儿。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今日的雨，是我思念的人儿们的信使吗？
2012年的六一前夕，我记得很清楚，还有不到五天就儿童节了。我所在的支教学校正在积极准备迎接节日到来。因为有个外面来的老师眼部不适，临时回去，我原本带的幼儿园就全权交给村里一个小学毕业的当地老师带。自己补了那个老师的缺。暂别我那些幼儿园可爱的孩子们。
我是在星期天的早晨知道他出事的，一个孩子到老师宿舍下喊：“刘老师，金泉死了。”我能相信吗？我怎么能相信？！
夜里刚下过雨，清晨的阳光透过密密挨挨的云层照射下来，柔和，明媚，不刺眼。远山上如同仙境，薄薄的雾霭笼罩在山头，像是一幅水墨丹青。我就站在宿舍门口，静静地看，真的能闻到生命的馥郁芬芳。此时此刻，要我怎么相信，我的学生没了呢？我该怎么相信？！
那突如其来的噩耗，将我的能量瞬间攫取榨干，我瘫倒在地。当我回过神来，跟着其他老师去金泉家看他最后一面时，我的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我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我不停地擦，不停地擦，似乎永远都擦不完。
金泉躺在被熏黑的厨房里，冲着门，被盖上了。他的妈妈在失声痛哭。得知孩子是因为出疹子高烧不退而死，愈发难过，痛心，因为当地人的无知，没送去大医院，就让村里的土医生打了几针，还做了迷信。也因为我的疏忽，如果我能每天去点名一次，询问清楚，或许结果就不一样了。一个才五六岁的孩子，如此纤弱的生命没有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只知道自己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迷迷糊糊趴在床上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很累，很累。
等到醒来的时候，那个已经支教五年的他给我讲了那番话。不在的人只是不能再如昨日那般与我同在，可是他有着另外一种存在。我就一遍遍说给自己听。一遍遍这样想。心里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那晚，和我同住的老师告诉我，其实安慰我的人心中也有一段伤痛。
那是一个他带了三年多的孩子，叫成。成善良温和，很乖巧懂事，深得他的喜欢。课堂上，他对学生一视同仁，私底下把成当作自己的孩子，挚爱的朋友。他常常用日记的方式和成对话。在他心中，成是一颗明亮的星星，独特，可爱。他们一起上山采蘑菇，一起去雅砻江边钓鱼，一起烤土豆玉米吃，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无不美好难忘。
然而，老天爷竟然狠狠地夺去了他的孩子，十来岁的孩子。一道闪电击中了成。那天，他在批改作业，是成的叔叔通知他的。他去了，哭成了泪人。
我想，那晚，隔壁的他应该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第二天见到他时，他憔悴了很多。只是，他一如既往地走近教室，走上讲台，一丝不苟地给孩子们讲课。
六一儿童节那天终于忙完了的时候，我站在宿舍门口，望着远山出神。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旁，当我的泪水要夺眶而出的时候，他指给我看天空的一只老鹰。他说，那是成的信使。
他说那只老鹰曾在校园上空低低地飞过，那是成来看望他和他的伙伴们的。
我什么都没说，依旧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山。白云从山的背后不断涌出来，似乎在山的背后，有一只大手，把云朵推出来。我想，金泉腾云驾雾去了吧，他在听故事时，最爱听孙悟空了，他也最喜欢孙悟空了，他模仿得也是最有趣的了……
如今，五年过去了，还时不时地想起金泉的模样。只有五六岁的他，皮肤特别白，瘦瘦的，爱说爱笑，一放学，他总是大声邀请我去他家玩，而我笑着一次次拒绝。他家离学校几步路，紧挨着，好像没必要专程计划走一趟的，本来是说去就能去的，而他终究都没看到我去他家里。
他，再也不能如同从前那般，在放学后非要等着我一起走上一段路。他再也不能活灵活现地将孙悟空模仿了。他再也不能在放学后去忙着放猪，走过我宿舍门前非要大喊我两句了。我永远都不能再触摸到他了。
然而，我依然能感受到他。六月，高山上的大树杜鹃会开得特别旺盛，在暖融融的阳光里，细细的风吹拂着，娇嫩的花瓣颤微微地，仿佛在诉说一个又一个生命的故事。看着花，听着花，好似他也在我身旁一样。
我知道，我心中像明镜似的，我都知道。
不再如昨，听你嬉戏打闹，我只是莞尔一笑。
不再如昨，你摘下花朵，我嗔怒，伸手佯装打你。
不再如昨，你上课开小差，我轻拍你肩，提醒你要用心。
不再如昨，听到西游记故事，你就卖力表演，惹得大家捧腹大笑，我不阻止，你越发得意洋洋。
可我还知道，你在，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着，而终将有一天，我也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被人惦记着，想念着。
“妈妈，快看，有小鱼跳起来，快看，快看。”思绪戛然而止，眼角温热，却笑着抱起我的孩子，看生命在湖水中调皮地跃动，欢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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