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存在先于本质”的意思指什么呢?意思就是说首先有人,人碰上自己,在世界上涌现出来,然后才给自己下定义。如果人在存在主义者眼中是不能下定义的,那是因为在一开头人什么都说不上。他所以说得上是往后的事,那时他就会是他认为的那种人了。所以,人性是没有的,因为没有一个上帝提供一个人的概念。人就是人。
存在主义,是第一个我主动去接触的哲学思想,也是它,重新引发了我对哲学世界的兴趣。经历过高中文科教育,我一度对哲学很失望。觉得所谓的哲学,不过是“主流扶植下的单一论调”,教科书的讲法,有太多地方,我无法苟同。直至大学通过阅读,扩展眼界后,我才真正看到这个世界思想的丰富性,重新燃起对哲学的希望。
我对存在主义的逐步了解,算是个缓慢历程了,一切思考,源于对“死亡”的感知。两年前,祖父突然离世,对我的精神世界冲击巨大。死亡使人从形体上丧失掉存在,人终生奋斗的意义,似乎也随生命的凋零而消解,最终归于虚无。历经高考,步入大学,花费一年时间走出情感上的低落期后,我开始不由自主的去思考“人存在的意义”。
死亡给人的生命限制了长短,无论走过怎样历程,无论追寻何种目标,因为死亡的存在,人最终还是会迎来一样的结局,即:溘然长逝,形体不存,概念中的“我”最终死灭。我第一次觉得,人的存在如此“荒谬”,无数种道路的选择,却通向相同终点。就像一场不能重新开始的游戏,一场注定失败的棋局。如果人类的产生只是生物学上的一个偶然;如果人作为一个共同体,经历漫长历史后,终会迎来夭亡;如果时间终将吞噬一切,那我们的思想,我们的文明,真的有意义吗?人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以上想法成为我“痛苦的源泉”,如云雾笼罩山峦般,无法驱散。就在这个时刻我结识了加缪,从文学角度,第一次接触到存在主义。通过对小说《局外人》、《鼠疫》的阅读,我对存在主义有了种感性认识。我看到故事中形形色色的人物,面对不可抗的荒谬环境,坚持自我,自主选择。有的人像里厄医生那样,最终成功;也有的人像莫尔索那般,被判处死刑。加缪笔下,人面对荒谬环境的迷乱状态,那种因无力反抗而无所顾忌,自由选择生活方式的状态,让我误以为“存在主义”是种悲观哲学。
懵懵懂懂中,我武断认为存在主义是给予荒谬与虚无合理化解释的哲学。既然死亡不可抗,荒谬客观存在,那么人就理应用有限时间做自己喜爱的事情,不枉此生。这种自发产生的念头,暂且从悲观角度解开了我的心结。我不再去纠结“人存在的意义”,转而全身心的投入到读书和写作中,算是接受了“人生荒谬的事实”。
阿尔贝·加缪问题,就这样荏苒搁置了近一年。在这段时间里,我读了不少书,加上生活阅历增加,人也小小的脱胎换骨了一番。为了更好的理解文学,我再度把目光投射到哲学上。叔本华,尼采的著作,我已经读过些许,不过只能算浅尝辄止。值得读的巨匠很多,可我的心结依然在存在主义上。这一次,我想真正把它弄个明白。
于是乎,最近又开始读起加缪的作品。我找来了他的那本散论《西西弗神话》,翻了三分之一,发现自己读不通。如果说,萨特、尼采这些名字我还算有所耳闻。那么克尔恺郭尔、海德格尔、雅斯贝斯之于我而言,就真的是新名字了。带着困惑,我想,加缪这些作品终归是存在主义文学。我为什么不去读读哲学著作入门,先在心里,给自己明确一个存在主义的概念呢?
由此,我决定去读萨特。但简单搜集资料后,发现他最重要的著作《存在与虚无》比较难理解,门槛偏高。多方了解后,我选择了这本《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打算先从简单部分入手。本书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萨特1945年的演讲稿,另一部分是他晚年的访谈语录。我想,如果不是阅读了这本书。我对存在主义是悲观哲学的错误观点,也许会继续下去。“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阅读此书,我的问题第一次得到解答。
萨特在本书中,首先阐明了“存在先于本质”的观点。人不是为了意义而存在,而是因为存在而有意义。把意义置于存在之前,无异于庸人自扰。他说,“生活在没有人去生活之前是没有内容的,它的价值恰恰就是你选择的那种意义。”听到他的观点,我意识到了自己先前观点的局限性,似乎换个角度,一切都可以沿全新方向来解释。如果把“意义”置于“人”之前,似乎除困扰之外,得不到任何解释。但按照存在主义的说法,人不是为了“意义”而“存在”,而是在“存在”过程中发现了“意义”。在无神论基础上,人生应该是一场自我发现之旅,而不是去契合唯一的价值标准。就像萨特所说的,“存在主义使人生成为可能。”
换一个角度,看待那个长久困扰自己的问题,我释怀了许多。我也第一次认识到,存在主义并不是悲观哲学,尽管从文学角度看,它时常会披上一层悲观色彩。它实际上是一种过于严肃的乐观哲学,用阴沉脸色面对世人,时刻紧盯世界最丑恶的一面,导致人们被它的外表蒙骗。
让-保罗·萨特存在主义不是“出世”,相反它十分“入世”。它要求人自由选择,并积极承担自主选择带来的影响,无论对于个人,还是对于世界,都是相似道理。由于,坚信选择带来的影响,不同于传统的形而上学,萨特阐述了这样一个观点:“是懦夫把自己变成懦夫,是英雄把自己变成英雄;而且这种可能性是永远存在的,即懦夫可以振作起来,不再成为懦夫,而英雄也可以不再成为英雄。要紧的是承担责任。”也就是说,英雄不是天生的,懦夫也一样,一切却决于人的选择和行动。只有行动最为真实,只有行动能够发掘人存在的意义,而空想没有任何用处。据此,我们不得不说,存在主义的观点很务实,其剥离掉悲观外衣也是绝对积极的。
先前,谈了许多自己的心路历程,所以在这里,我只简单谈了本书最重要的观点。在晚年访谈中,除存在主义之外,萨特还就直接民主与间接民主发表了看法,对于左派的衰落,也有所提及。谈到瑞典的高福利社会,萨特提出一个观点叫“不是马克思主义者的社会主义者”。我觉得很有启发意义。
对于那个长久困扰我的问题,从存在主义中,我暂且得到了一种答案,但我并不打算停下脚步。我希望从“巨人们”的思想中,得到更丰富的解释。至于世界的本质到底是不是荒谬的?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明白,仍需要时间,继续探索。
死亡也许是终结。但因为我此刻的存在,此刻的思考,所以此刻的我是有意义的。我想,思想、文学、艺术能超越时间。当形体上的我不复存在,精神上的我就会以此为载体,继续存在下去。
如萨特所说,这取决于我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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