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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拾遗》第二回:忠犬护主

《聊斋拾遗》第二回:忠犬护主

作者: 月明天涯 | 来源:发表于2023-12-09 14:17 被阅读0次

          周员外名顺字奉贤,世居山阳县柏林村。他为人厚道经营有方,靠着祖上传下来的千多亩良田和几千亩山林成了远近富甲一方的财主。这一年邻县遭了水灾,好多村民的房屋被冲垮,庄稼被毁坏。又值青黄不接的季节,很多人都穷的揭不开锅,饿的面黄肌瘦。看见这些惨景周员外慈心又动,这天他吩咐管家柳松,叫他带上几来个长工拉一些粮食到邻县开粥棚赈济灾民。柳松是个厚道正直之人,为人豪爽仗义,颇为周员外倚重。柳松闻知是去做好事他十分开心,立马叫来十一二个得力的长工,装了满满五六辆马车粮食和几口大铁锅后便向邻县庆阳出发。

          一行十多人浩浩荡荡不出半日便来到了庆阳地界,看看已是晌午时分,周员外指着前面三里外的一个山嘴对众人说道:大伙都加把劲,等翻过了这个山嘴就休息半个时辰顺便吃些干粮吧!不可耽搁太久,天黑之前必须赶到庆阳县城。大伙听见员外这么一说就鼓足了劲继续往山嘴行进,不大会功夫车队已来到小山嘴,周员外分咐大家就地休息吃点东西充饥。大伙正吃着干粮忽听得前边大路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嚎哭,周员外心下一紧对大伙说道:莫是前面有人遇上了强盗或山贼打劫了吧?俗言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抄上家伙去看看吧!况且你们都是有身手的人怕他作甚!

          大伙一听便急忙从车身下抽出长刀往哭声传来的方向寻去。待走近前去看时却是一个约摸十一二岁年龄的小童。小童正哭的满脸是泪,面前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汉子,那汉子一动不动似乎已没有了气息。周员外忙分开众人靠近前去,他伸手一探面部的确没有了鼻息,又摸了一下脉搏确信这汉子已死。大灾之年周员外料定这汉子必是饿死,他赶紧从袋里拿出干粮和水递给小童道:小哥别哭了,先吃点东西吧!那小童见了干粮也不哭了,他一把夺过来就是一阵狠吞虎咽。

          等他吃饱喝足后周员外问道:小哥是哪里人氏为何和父亲跑到这里的?小童道:老爷,我姓周叫周鹏,老家就是这庆阳县的,我们家是佃户,几年前我母亲因病过世,只有我和父亲俩相依为命。父亲租种了财主家的十亩薄田勉强糊口,就在前不久眼看着稻子就要抽穗了,却突然被洪水全冲坏了。我和父亲饿的不行便到财主家借粮,财主知道我们还不上租死活不借。我父亲本来就积劳成疾,再加上这么一饿就撒手去了。周员外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小童道:我今年刚十岁出头。周员外见小童长相俊秀谈吐流利很是喜爱,而今又孤身一人无家可归,遂生恻隐之心,便将小童收留带在身边。

          在庆阳县赈完灾回到家里周员外就让周鹏跟在管家柳松身边,一则是周员外见周鹏聪明伶俐有心培养他做下一任管家,二则是要柳松兼负教师之责教周鹏识字。柳松敬重员外为人至善自然乐意接受,几年下来周鹏不仅能识文断字而且还学会了计算。再加上他嘴甜如蜜而且对人温和,这让周员外对他更加喜爱。一眨眼几年过去了周鹏也有二十来岁了,恰恰舞柳松也得了顽疾久治不愈,身体是每况愈下,他怕误了员外的事务所以提出回家养病。周员外念柳松勤勉有加也没有强留,再加上这几年周鹏常常跟着柳松出门办事也颇有历练,所以周员外就打算让周鹏接手管家一职。

          当他私下里把这件事说与柳松时他却发觉柳松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很排斥不太认可,但柳松知道周员外对周鹏很是器重,自己也不便多说什么。周员外呢他也觉得可能是周鹏有什么地方冲撞了柳松以致于两人之间产生隔阂,这让柳松对周鹏有些成见,如果是这样道是不足为虑,所以周员外也没在意。过完年柳松正式辞职,周员外念柳松忠诚勤勉劳苦功高,不仅送了他很多钱财,还在柳松的家乡为他购置了几十亩田产。柳松对周员外感激涕零,临别时周鹏也没来相送。见周鹏不在柳松躬身对周员外施了一礼说道:小人感念员外恩德,奈何因病加身不能久随老爷左右,今天就要分别了,愿老爷长命百岁,福寿绵长。

          只是我走了以后老爷须小心谨慎,大小账目要亲自过目,万不可轻信外人。周员外忙一把扶起柳松,柳管家放心,你的忠告我自谨记于心,说完双方洒泪而别。柳松走后周鹏正式接手管家一职,一年下来道也把各项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他出色的能力也得到了员外的肯定。殊不知周鹏狼子野心深藏不露,早在柳松任管家期间就发现他弄虚作假侵占财物,只是柳松为了不惊动员外自己拿钱补了这个缺,周鹏以为做的天衣无缝还自鸣得意。柳松怕周鹏误入歧途越陷越深曾旁敲侧击婉转的提醒过他,周鹏这才知道自己自诩高明却还是被人发觉,不禁对柳松怀恨在心。

          这下柳松一走了他没了任何威胁,员外对他又信任有加,他更加为所欲为了。开始他尽量做出业绩以最大的限度获取员外的信任,让员外放松警赐,以便谋取更大的实权。周员外本是一代单传,又因自身的疾病至今膝下无子。他看好周鹏且又是同姓,遂有意收他为义子,待自己百年之后以继承家业延续香火。奈何周鹏并不知道这些,他处心积虑的想尽办法以尽早接盘,于是他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这年冬天周员外和一个随从出门去邻县办事,回家途中看见几个汉子正在围捕一条半大的黑狗。那狗被打断了一条后腿正疼的嗷嗷大叫,周员外路过时那几个汉子刚准备拿绳子把狗捆住,可这时黑狗突然拼尽全力挣脱开来,接着一瘸一拐地直冲着圆外奔了过来。周员外一眼瞥见一条狗直奔自己而来,他还以为遇上了疯犬不禁吓得大惊失色,转眼间黑狗已奔到周员外面前,情急之下员外举起拐杖冲黑狗身上打去。可他抡起的拐杖还未打下来,就见那黑狗却突然匍匐在地,一边痛苦的哀嚎,一边可怜巴巴的望着周员外眼里不住地流泪。周员外心里一动叹道:这畜牲尚有灵性知道向人类求救,上天有好生之德偏偏又让我遇到。

        于是他对那几个汉子说道:几位小哥可否放过这条狗,我付你们银子便是。那几个汉子笑道:既然老爷有银子打发我们这事自然好说。周员外从身上摸出五两碎银道:这些可够否?其中一个汉子接过银子抱拳施礼道:足够了,多谢老爷。 为防再生变故,周员外等那几个汉子走远了遂对黑狗说道:可怜的畜牲啊快快逃命去吧!说完周员外抬脚欲走,可此时那黑狗却突然一下子咬住员外的裤腿,嘴里还发出呜呜咽咽的叫声。周员外看了看黑狗还流着血的后腿他一下子明白了黑狗的意思。是啊!它拖着一条断腿迟早会死于别人之手,继而变成别人的盘中佳肴,我道不如好人做到底。

        于是员外叫过仆从周财,又从衣服了上撕下来两尺多长的布条给黑狗的伤腿包扎好,完了叫周财用袋子驮着黑狗带回了家。回到家里周员外又命人找来兽医给黑狗处理伤口再接上断骨,三个月后黑狗已恢复如初活蹦乱跳,。伤好后它每天自觉的为员外看守大门,夜里也从不打瞌睡,只有白天它才睡觉。周员外也打心眼里喜欢它,觉得它比一个人还管用。员外给它取名叫大黑,他对待大黑也象对待一个人那么亲近。转眼又是一年金秋,由于风调雨顺所以这粮食产量比往年都要高,平时不管是丰年或是欠年周员外从不催租。相反:若是欠年他还补贴一些粮食给佃户,既使遇到丰年他也从不加租。那些佃户对他感恩戴德,也从不拖租,都是自动前来交拿,年成好时还会主动多交一些,一时间周员外豪侠济世的美名在方圆数百里无人不晓。

          今年由于丰收佃户们每亩也多交了几拾斤,这也恰好给了周鹏可乘之机,他做了两本账:佃户多交的他瞒报谎报然后流入私人腰包,正常的田租他又巧立名目,以病虫害导某佃户减产甚至绝收,或是某佃户家人患病粮食卖钱求医……诸如此类的借口在周鹏口中层出不穷。周员外本就菩萨心肠,加之又十分信任周鹏从来不疑有假。如此一来周鹏道是赚的盆满钵满,后来周鹏又私自加租,佃户们每亩地要多交五十斤,遇到丰年则加至一百斤。那些佃户不知就里还以为是周员外的意思,况且又受了周圆外的许多恩德,因此大家都无怨言。自此周鹏的胃口也越来越大,甚至瞒着员外私买田产和山林,两三年下来竟私自攒下近万两白银。

          员外虽全盘甩手 给周鹏打理,但他隐约的感觉到佃户们看他的眼光有些特别,但他也没太在意。这一天周员外心血来潮忽然想看一看这几年的帐本。周鹏做贼心虚,他以为他做的破事被员外查觉,便谎报说前几年的账本被老鼠啃坏了无法辨认。员外只好叫他把当年的账拿来,谁知周鹏早有准备,虚实两本帐员外自然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员外对周鹏非常满意,正在大加赞赏之时,大黑突然嘴里叼着一本账本走了进来。周鹏一眼瞧见那正是自己做假的那本底帐,他顿时惊的魂飞天外,他知道如果一旦让员外知道丢了饭碗不说铁定要受牢狱之灾,更兼身败名裂。

          他飞快的瞅了员外一眼,好在员外正背对着门口还没看见大黑。他又扫了书桌一眼,看见刚刚研好的一盘墨,他灵机一动轻轻地拿起墨盘瞅准大黑的嘴巴狠力砸去。不偏不倚那墨盘正砸在大黑嘴巴上,大黑疼的一裂嘴帐本便落在了地面上,墨盘里的墨汁也尽数洒在了帐本上。看着账本已被墨汁污染周鹏终于松了一口气,大黑也疼的嗷嗷直叫转身跑了出去。员外忽听得狗叫一转身看见了地上的帐本,他叫周鹏捡起来让自己瞧瞧。周鹏笑道:老爷这黑狗也不知在哪几叼来一本书,你看这都溅了这么多墨汁也没法看呀,员外道:那就算了扔了吧!这大黑很有灵性的你也不能对它下此狠手啊!周鹏急忙辩解道:老爷当时我也没看清,怕是别处跑来的野狗,又恐伤了你,所以情急之下就顺手拿了砚盘驱赶它。

          好了好了!你看它伤了没有,必要时找人给它医一下,它可是抵几个人呢!知道了老爷,周鹏嘴里应着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把大黑整死,因为他感觉到这大黑不简单,可能会影响到他以后的计划,必须除之而后快。午饭后周鹏亲自给大黑准备了丰盛的午餐,并在里面下了剧毒,他怕大黑生疑没有亲自送去,而是待别人送去后他藏在一边观看。因为这毒无色无味大黑并未发觉异常,它刚吃了几口却被一截一两寸长的骨头卡住了喉咙进退不得。大黑只好拼命地摆头以便把骨头甩出来,奈何骨头卡的太紧摆了许久也未能成功。随着时间的流逝大黑肚子里的毒药已开始发作,它口吐白沫满眼泪水,不一会便没了气息。

          见目的已达到周鹏心里暗自高兴,他对别人说黑狗是被骨头卡住喉咙噎死了,别人不知内情自是人云亦云。周鹏不放心,他亲自把黑狗装进袋子里驮出村外扔在一处乱葬岗上。但他又担心员外怀疑,回去后他推说有事叫别人先去报知员外知道,随后他才去告知这事。员外听见别人说大黑被骨头噎死也没有多疑,只是大叹可惜。忽一日周员外突然患病,自觉气弱体虚眩晕无力,且脉搏微弱夜不能寐。他叫人找来郎中诊治,郎中说是员外操劳过度,加之气血双虚,阴阳失衡所致。郎中开了几副滋补和调节气血的药,又再三叮嘱员外:这几副药需要辅以人肉做药引方能凑效。用人肉做药引员外以前只听人说并未见过,不想今天竟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只是因自己身体原因至今膝下无一男半女又该去哪里割取人肉啊!

          想到这里员外有些尴尬,他委婉的向郎中说出了自己的窘况。郎中道:员外勿虑!这人肉药引不分亲疏和血缘,任何人的肉都是一样功效。只是一样:需要是主动割取的肉才灵验,望员外不要迟疑早用早好。郎中走后员外犯了难:虽然重金之下取人之肉并非难事,可这割取人肉不但残忍且有违天和。再者,这割肉之痛又有谁人能忍受得住!罢了,罢了!反正这残年之身不治也罢。员外正纠结间却看见周鹏拿着一个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诚恳的对周员外说道:老爷不要烦恼!就取我之肉做药引吧!想当初我本是一个濒死的孤儿,承蒙老爷厚爱视如亲生,这再造之恩天高地厚杀身难报,何况这区区一坨血肉。

          周鹏说完未等员外搭话便扒拉起衣袖露出光溜溜的胳膊,随后从怀里摸出一把尖刀朝着胳膊上肥硕之处‘嗤溜’就是一刀,接着一坨血淋淋的人肉便掉进了桌上的盘子里。周员外见状大惊,他随即感动的老泪纵横,在心中说道:亏的我平日积福,今天方有此善报。同时又叹道:周鹏今天之举既便是亲生儿女也不过如此。他忙叫人找来金创药和布条把周鹏的胳膊缠好,又叫人赶紧熬药趁热服用。 人肉药引果然疗效神奇,不出十天周员外的病就已痊愈,甚至比以前更加健旺,从此他对周鹏更是另眼相看钟爱加。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周鹏设计的“苦肉计!”而已。早在几个月前他就利用员外的信任在他的茶叶里下毒,时间一久员外身体便扛不住了。只不过这种毒药不致命,吃几副补药就能复原,致于人肉药引也只是周鹏为了让周员外彻底信任自已而买通郎中自导自演出来的一场骗局。可怜周员外识人不明,还自以为遇上了圣人。他正打算和夫人商量着收周鹏为义子,百年之后可继承家业。数日后员外和夫人已商量妥当决定正式收周鹏入主周家做周家弟子,少不得请了左邻右舍和佃户前来吃酒,忙的不亦乐乎。

          从此周鹏更加趾高气昂不可一世,俨然一付主人的样子。光阴似箭很快就进入了腊月,早前些日子周鹏曾背着员外将周家一处和别人交界的几十亩山林私下买与一个外地的木材商人,不料周鹏因不明地界而划错了地块,导致商人砍了别人几十亩山林的木材。那家山林的林主不明内情和那木材商人大打出手,于是双方几十个人发生了混战,结果木材商人的手下被打死了几个。  人命关天,木材商人直接报了官,很快县衙门就派人传周员外前去处理。这边周鹏早吓得魂不附体,他心中暗忖:几条人命那!若此事被员外知道逐出周家事小,弄不好绑去县衙丢了这条小命也难说。

          他左思右想决定“快刀斩乱麻!”对周员外痛下杀手以绝后患,事后又能以自己特殊的身份而顺理成章的成为周家的主人。于是他瞒着员外自己则携带重金快马加鞭直奔县衙找师爷通融,重金之下师爷答应为他周旋,宽限他几日以便行事。回到家里他对员外说道:义父我家和相邻的林主家的山林被人盗伐,又间接的牵扯到两家的地界模糊不清,所以相邻的主家邀你前去商议并划清地界。我本不想惊动义父打算自行处理,只是这山林地界我也不太清楚,唯有劳烦你亲临才为妥当。员外道:这是自然,你准备一下明天吃过早饭就去,好的义父!周鹏带着一丝不易觉查的奸笑应声而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周鹏和员外带着仆从周财就往山林进发。山林离柏林村有三十多里路程,又都是山路,骑马行了一多半,最后弃马步行,他们将马借在一户农家就继续向前行进。晌午时分他们终于来到了林地边缘,进入山林时中间有一条宽约三十五丈的防火带,防火带上虽然没有生长树木但却是杂草丛生。周财扶着周员外,周鹏则在前面开路。走了不到一半周员外走累了就顺势坐在一处大石头上休息,他刚想招呼周鹏也休息一下,可一眨眼周鹏却没有了人影,员外只道他去方便了也没理会。周财和员外刚坐下不大一会儿,就忽然听到噼里啪啦,毕毕剥剥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这是什么声音似乎还夹杂着烟火味?周员外不解的问着周财。老爷:你说什么?烟火味!因身处一人多深的芦苇丛中,所以周财闻言一惊,他急忙站起身来四下里一望:不看则已!一刹那周财惊得目瞪口呆,他结结巴巴的指着前方说道:老……老……老爷!……火……火!……好……好……好大……好大的火……!见周财结结巴巴脸色煞白的样子员外情知不妙,他也赶紧站起身来往四下里一望:这一望不禁让员外倒吸一口凉气,但见熊熊燃烧的大火正向四周蔓延开来,将他和周财团团围在中间。

          周财傻呆呆的站着早已六神无主,员外一把拉住周财指着偏东方向一处浅草地带说道:周财我们必须趁着这一片浅草还未燃旺得赶紧冲出去,否则我们俩都得葬身火海。说话间员外扯着周财往浅草处冲了过去,两人可着劲一口气跑了十多丈远,眼看着即将冲出大火的包围,不料周财脚下一滑一磆碌顺着一个斜坡直接滚进火丛里,紧接着就传来了周财的惨叫。周员外此时已累的气喘吁吁摇摇欲坠,他眼看着周财葬身火海却无力施救。他咬紧牙关硬挺着欲抬腿前冲,不想经过刚才一耽搁大火已从他前面燃了过来,他已彻彻底底的被大火围了起来。

          员外心下一凉叫道:罢了,罢了!今天就死在这儿了。反正已无路可逃就不走了,周员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等死。眼看着熊熊大火步步紧逼,正快速向周员外逼近,炽热的高温和烟火几乎将他熏倒,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死神在向他招手。忽然一股皮毛烧焦的臭味飘进他的鼻子里,紧接着从火丛中冲进来一条大黑狗,他一口咬住周员外的裤角就往外拖。漫天的烟火中员外也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扯着他走,还以为是周鹏冲进来救他,于是他精神大振顶着大火向前冲。冲了大约两三丈远,员外看见前面有一个一丈多深的小山洞,他鼓足最后一点力气冲了进去,一进山洞他再也支持不住便一头栽倒在地。

          等他醒来时已是半夜时分,大火也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身上的衣服也被烧的破破烂烂七洞八眼。洞外寒风阵阵,洞内冰冷刺骨,他刚想翻身坐起来,却感觉到身边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正紧靠着自己,又似乎正有意的向他传递着温暖,黑暗中他顺手一摸却似是狼和狗的模样。周员外生性刚直从不惧鬼神,他想:既便这是一只狼妖但也是一只善良的妖,想必就是它救了我,既如此我便不惊动它了。想罢又一阵困意袭来,他只得躺了下来沉沉的睡去。 翌日天色已大亮,员外被一阵冷风吹醒,他睁眼一看昨夜陪他取暖的野物已不知所踪?经过一夜的休息他的体力也在慢慢的恢复。

          他颤颤巍巍的走出小山洞,望着洞外一片烧焦的土地不禁暗暗的庆幸着自己的劫后余生。刚准备寻路返回忽然看见周鹏带着一群人寻了过来,他们远远的望见了员外就奔这边走来。见过面后周鹏一下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的说道:义父,都怪我当时内急不在你身边差点让你蒙难,如果义父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无颜苟活于世,说完拿拳头不停地打着自己。看见周鹏安然无恙周员外不禁喜上眉梢,他一把将他拉起来嗔怪道:你没事就好,你有这份孝心为父就知足了。只可怜周财跟随我十多年勤勤恳恳如今却做了冤死鬼,你们寻着周财的尸体就地安葬吧!回头给他家拿二百两银子送去。

          周鹏道:义父放心!你分咐之事孩儿自不敢怠慢,我让两个人个先护送你回家,等我寻着周财安葬完毕就回来。至于山林纠纷的事我去处理好了,你且安心休息几天,马上要过年了,大家都要精神一些才有好兆头啊!好吧!鹏儿:为父先回去了,你处理完事情就赶紧回去。年关将至家里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周鹏点了点头目送员外离去然后带着两个人去寻周财。却说周鹏一计未成又生一计:他打算趁着员外祭拜山神之际再下杀手一了百了。因此地大多兴奉山神,象周员外这种广有田产和山林的大户更是供奉着五谷神和山神土地等诸多神位。

          早年周员外就与此地的几十家林主在龙脊山凤鸣崖上合资修建了一座山神庙。因为此处是方圆几百里的最高峰,所以建在此地寓意为:高岳为尊,俯瞰天下之意。里面不但供奉着各路山神,而且还设有长明灯,并请了一个长工专职管护,终年香火不断。由于拜山神是一件神圣而又严肃的事情,为了以示尊重:这里的风俗是每天只能由一户祭拜。但这山神的供奉者有五十多户林主,所以在每年的冬月底都会请阴阳先生预先写上拜帖。拜帖上写上各林主的名字和编号,各林主拿到拜贴后从腊月初一开始,除了除夕和元宵节不拜,其余依次祭拜完毕。

          周鹏已于腊月初一拿到拜贴刚好是最后一个号:五十二号,即正月二十四号。周鹏心内暗喜:最后一天才好行事,瞒天过海神鬼不知。时光飞逝,不觉已过完年,元宵节过后员外便命周鹏着手准备祭拜事宜,自然少不了三牲祭品香烛火纸之类。周鹏趁着置办祭品之际重金聘请了几名山贼,欲在员外大祭山神之时下手截杀。正月二十四这天周员外早早的起了床,沐浴更衣已毕吃过早饭就坐上马车,带着周鹏和两个仆从向龙脊山凤鸣崖出发。龙脊山离柏林村不远,仅二十多里路程,未及午时便已来到神庙。

          众人陆陆续续的摆上三牲祭品和香烛火纸及水果点心之类便退了出去。员外点上香烛火纸即开始大礼叩拜,刚叩拜完毕忽然蜡烛自行熄灭,还忽地刮起了一阵阴风,吹的那未燃尽的香纸四散飞扬,紧接着又听到几声惨叫。员外闻听此声大吃一惊,暗叫不好!难道遇上山贼强盗了?他匆忙站起身来欲从神庙后门逃出去,奈何为时已晚,两个手持长刀山贼模样的汉子已经一前一后堵住两个出口。急切间员外顺手在香炉里抓了一把香灰往其中一个山贼脸上撒去,不偏不倚飞洒的香炉灰溅的那山贼满眼都是,趁山贼揉眼之际员外夺路而出。

          另外一个山贼见同伴受阻便迅速地向员外冲了过来穷追不舍。员外拼尽全力一边奔跑一边大呼周鹏,可此时周鹏已不知去处。没奈何仓惶之间他慌不择路只能拼命的往前奔,不觉间竟冲到了悬崖边上。望着身后这万丈深谷一时间员外不禁老泪纵横,他仰天长叹道:想我周奉贤一生多行善事体恤乡民问心无愧,不想今日要死在山贼之手是何其窝囊。此时山贼已追至崖边!员外拱手道:这位兄弟,你我无怨无仇何故要置我于死地,兄弟若放我一命我必千金重谢。那山贼道:老先生休怪我等无情,是别人出万金买你性命,我们也是受人之托奉命行事,断然无权更改,还是认命吧!

          山贼说完便走近前来朝周员外挥刀就砍,员外见多说无益也只好认命,他引颈受戮闭眼等死。忽然咋听得呼地一声响从山贼后面蹿出一条半人高的大黑狗,那黑狗一个猛冲正撞在山贼后腰上,山贼猝不及防身体向崖边扑倒七八尺远,然后一下子掉进深谷一命归西。 员外闭着眼睛等死却迟迟不见刀落下,又忽然感觉到似有什么东西滚下山谷。他忙睁开眼睛却发现一条大黑狗正立在面前,一边不停地摆着尾巴,一边拿头蹭着他的身子。这不是大黑吗?周员外认出了是他当初捡回来的小黑狗,他不禁悲喜交集一把抱住大黑泪流满面。

          大黑也一边摇着尾巴一边呜咽着回应员外。忽然员外听到一声弓箭弹射而出的脆响,接着就听到‘嗖’地一声,一支箭正射在大黑后背上。员外抬眼一看:原来是被香驴灰迷了眼睛的那个山贼,大黑痛苦的哀叫了一声,接着他忍住疼痛咆哮着扑向射它的山贼。山贼没料到大黑如此勇猛,所以不曾提防,被大黑咬住腿子硬生生地撕下一大块肉来。钻心的疼痛让他站立不稳便扑通一声倒了下来,大黑瞅准时机又向前猛蹿了一步,一下子咬住山贼的喉咙,再狠劲一扯。山贼的喉管立马便被大黑扯断,但见一股鲜血喷涌而出飞出几尺高,山贼白眼一翻再无声息。

          大黑背上血流不止,它瘫倒在地痛苦的呜咽着。周员外热泪盈眶他一把将大黑搂在怀里说道:大黑呀!多亏你今天救了老夫,你可千万要挺住,等我带你回家找人医治。话音未落突然不知周鹏从哪里蹿出来,他飞起一脚将大黑从周员外怀中踢出去几尺远,然后捡起山贼的长刀狞笑着逼近周员外。鹏儿!你……你是怎么那?我是义父啊!哈哈哈哈……周鹏一改平日的温和狞笑着说道:义父休要怪我无情无义,今天我若不杀你日后必被你杀。周员外吃惊地问道:鹏儿,你何出此言!我咋听不明白呢?周鹏回过头望了望四周,除了寒风吹拂着草木而发出的轻微声响之外,四周仿佛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又接着说道:义父,念在你收留我一场的情义上我就让你死的明明白白,反正这里没有第三个人说了也无妨。于是周鹏就将卖田,加租,偷卖山林之事合盘托出。员外听完气的怒发冲冠直打哆嗦,随即破口骂道:周鹏小儿,枉我收留于你视若亲生,你怎么能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啊!你若现在浪子回头改邪归正我可以既往不究。周鹏苦笑道:义父,死了这么多人,我还回的了头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义父休要怨我!说完举起长刀向员外头上砍去。

          呜……突然之间那倒在地上抽搐着的大黑一声长啸,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后腿猛力一弹,身子旋即凌空跃起七八尺高,然后张开大口直冲着周鹏的脖子咬去。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翁周鹏志在必得,未料得这奄奄待毙的大黑竟有如此迅猛。大黑从周鹏背后跃上狠命一口死死咬住周鹏的喉咙不放,周鹏立马血流如注惨叫不止。他恼羞成怒一刀从大黑肚子里刺了进去,大黑哀叫一声从周鹏身上滑落重重的摔倒在地上,临死时嘴里还叨着一块从周鹏脖子上撕下来的肉。此时的周鹏喉咙已被大黑咬破,他浑身是血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员外爬到大黑身边看时大黑早已死去,他紧紧的把大黑搂在怀里哭的昏天黑地,最后竟昏厥过去半晌方苏。待员外醒来时已是午后,四周静的可怕。他挣扎着准备爬起来,忽听得有人向这里跑来的声音。他想爬起来躲避一下,可脚下发软寸步难行。很快员外就看见有四五个拿着刀枪浑身是血的汉子朝着他飞奔而来,他以为是周鹏请的山贼,无奈的长叹一声:我命休矣!遂摸起地上的长刀朝自己的脖子上抹去。老爷且慢!是我!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眨眼间来人已到近前,员外扔下长刀看时原来却是前任管家柳松。

          柳松扶起员外面带愧色地说道:老爷我来晚了,幸亏你还没事。员外听柳松这么一说,又见柳松和几个汉子浑身是血不禁有些诧异:你们从哪里来的?为何浑身是血?柳松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当初老爷叫我带着周鹏历练,不成这小子做假帐贪污钱财。我念他年轻不懂事就没有揭穿他,也没有告诉你,稍后我自己拿钱替他补上。我也曾暗示过他,满以为他会知难而退,可他却执迷不悟不思悔改。后来我因病离开老爷,他也如愿取得管家之职。我知道他素有野心,但是为了报答老爷对我的恩情,我时刻注意着他。只到那天我发现他对大黑下毒,才预感到可能有大事发生,所以我更加警惕一刻也不敢放松对他的监视。

          大黑是我在乱葬岗上背回去的,我懂点医道给它催吐后又弄了一些老土方,没想到它竟然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后来我就一直把它带在身边。老爷也许还不知道上次的大火就是周鹏故意为之,因为自从他当上管家后背着你私卖田产和山林,还私自加租。由于私卖山林而引发了命案,他怕你知道了驱它出府,所以才设计大火取你性命以绝后患。那天我本是有预感的,可不巧的是我旧病复发走不动路,好在大黑机灵救了你一命。虽然上次大火因为大黑的及时出现而救了老爷一命,但是我觉得周鹏不会甘心,他必然还会借机下手。所以我断定老爷祭拜山神那天极可能是他下手之日,但我不知道拜贴是那一天,所以我就请了这几个壮汉分班日夜监守。

          那天我带着人准备提前埋伏在凤鸣崖以见机行事保护老爷,没料到一路上竟遇上几股山贼。好在我会点功夫,这几位兄弟也是武功高强,待我们杀退山赋赶来时这里的一切都已结束。听完柳松的叙述周员外不由的感慨万千,他悲伤的说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想当初我救了一人一狗,这人却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猪狗不如。我救的这狗吧却是深通人性,舍死报恩,简直是比人还有情义。由此看来人非人,狗非狗,狗胜过人,人不如狗,世事料啊!

          经此一劫周员外已看破红尘。回到家后他散尽家财田产和山林分给穷苦的村民,自己只留下少量土地供家人耕种。从此后他自设佛堂,青灯黄卷,暮鼓晨钟,专修佛事。一百岁高寿这天他已习得辟谷之术,三十六天不进水米却依旧红光满面鹤发童颜。一日众人目睹一朵祥云飘至佛堂上空,云端里站着一个狗面人身的神将。只见那神将躬身对着佛堂拜了三拜,稍后众人便看见周员外衣袂飘飘飞上云端和那神将升空而去。众人甚是惊奇,一齐跑去周员外的佛堂一探究竟,待到得近前看时周员外面色如生已然坐化。后人有诗为证:

    忠义毕生幻如风,人畜难辩尽虚空。

    一朝顿悟红尘了,身在菩提佛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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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聊斋拾遗》第二回:忠犬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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