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念

    宿舍旁边就有一个篮球场，每天傍晚总会有一群大学生在夕阳余晖的陪伴下，肆意的挥洒着汗水。由于此球场离小卖部较远，所以，每天陪伴他们的，除了夕阳晚霞，还有一位蹬三轮车的奶奶。

  在这个学校里，像她这样年纪的人并不多，每次穿过球场看到她佝偻着背卖力的叫卖的时候，心里总会一片莫名忧伤。其实我是想起我奶奶了，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我的奶娘吧！她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在那个计划生育抓的紧的年代，我需要人带，她需要带人。我们就这样被绑在一起了。

     夜深一点的时候，看着天边那轮皎月，思绪总会淌过岁月的河，河的对面有一弯小船，圩堤上是一条未被装饰的泥巴马路，马路边上一栋砖红色小平房。就这几样串起了我的童年。

     小船是我们家收入来源之一，爷爷头一天撒网，然后第二天得收网的时候，会带来许多活蹦乱跳的、长相不一的鱼。每天清晨，一大家人坐在门口，趁着太阳不大，清风微凉，把鱼从网上“解脱”下来。偶尔也会有其他意外收获，比如一条小蛇，一团水草……而我这个一般都是在吃用你们磨的芝麻粉拌粥。船的另一个作用就是拉人过河，收费不多。偶尔我也会去，坐在船上，小小年纪，一点也不怕，甚至还趴在船舷上玩水，当然，每次都会遭到爷爷的责骂。

其实我是在这里读过小学的。有一天下雨，我肚子疼的难受，老师就让我回家，我穿着我的小雨靴，打着我的小红伞，回家了。躺在摇椅上，早餐吐了出来，你就忙着给我喂药，待我头晕时你就轻轻的摇啊摇，没有摇篮曲也能带我进入梦乡。

回家后我很少生病，你看我的身体多懂事儿，只有在在乎的人面前才敢搞事情。

    这条船无疑给我带来欢乐，然而，没想到的是，也是这条小船带走了你的生命。那年我还是九岁，当时我并不在你们身边，要上学得年纪，让我们不经常在一起。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那个时候我没有哭，因为我不相信，可是爸妈带我回到小平房得时候，眼泪是真的忍不住了。那条曾经给我带来过快乐的小船，此时是我无比痛恨的。听说是你划桨的时候，不小心被渔网缠住了桨，船向一旁倾斜。我想象着当时你奋力的在水下挣扎却陷入无边无际的窒息与绝望，我就忍不住颤抖。后来，回到家得时候，我一度很早去学校，在教室里，坐在桌子上以现在我很讨厌的矫情姿势哭。

       屋后就是婶婶家，我记得。那个时候，路灯还没装上，每天晚上在婶婶家看完电视我就牵着你的手，踏着月光，回到我们的小平房。回来的时候，爷爷已经睡下了。印象中爷爷的片段并不多，但是有关他的我都记得，比如我向他要两毛钱，他会给我一块，比如他在家门口菜地上锄草，烟瘾来了的时候会给我一块钱让我去买个打火机，我送到他手里的时候，他颤巍巍的接过，比如我吃完了一个桃子，在家门口挖了个坑，浇水后满心期待问他会不会长出桃子树，他会笑着给我肯定的答复，记得奶奶接我来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你坐在家门口抽烟，我会走到你面前，看你认不认得出我，我还记得有一次是你来接我，带我走得一条新奇小道。真的，你那个时候真的是太老了，我太小了。还没来得及见证我得成长，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那时候不止一次得想：要是你们现在40多岁就好了。可是你们那时候都是60多。

     回家以后，我还不太适应，有一次星期五放学，我让朋友先回家，在学校门口徘徊良久，终于抵不住对你们的思念，一个人走去我们得小平房。路上不是不怕的，可是我还是想见你们。第二天我爸妈就来了，然后我就担心你爸妈会不会找我一晚了？他们会不会现在就带我回去？他们还是允许我在这里过两天。我很开心。

    婶婶家有两个女儿。记忆中大姐很漂亮，二姐很会讲故事。每天中午，我都会以替二姐捶腿为交换，换取她的故事。什么白毛女呀，长工与地主啊……每次她讲的时候，我脑中总会浮起响应的画面，就像电视一样。回到家以后，我特别喜欢看一千零一夜，格林童话，依索寓言安徒生通话等一系列书籍。我想这应该跟我二姐姐讲的故事对我的启蒙有关。

      其实我也曾任性的哭过，也曾任性的油盐不听过。比如你帮我梳头的时候，不小心弄疼了我，我就哇哇大哭，并且一哭就是一早。你呢，就让我坐在门口哭，等我哭累了，自然就不哭了。比如半夜醒来，发现你不在身旁，我就爬起来，蹲在门口大哭，把叔叔爷爷都吵醒了，跑过来安慰我。现在想来，真讨厌那时的我。

还有一件事，我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觉得好笑 。那个时候你生了一场病，躺在床上打点滴，我看到你虚弱的样子，又是坐在门槛哭，有一个姐姐拿来一大袋糖哄我。我死活不吃。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我当时怎么想的，竟然自己跑过去要糖吃。最后的记忆就是地上一堆好看的糖纸。

后来越来越大，去看你的时间越来越少。有一次我去了，经常一起玩的小伙伴告诉我，有一个人给了你和爷爷四个桃子，你们就放在那里，说是等我来留给我吃，可是我一直没来，桃子也烂掉了。我是很愧疚的。

爷爷去世后，有一年的春节，爸爸带我去看你。远远地就看到你一个人佝偻的坐在门口，旁边放了一碟的瓜子， 当时我内心就涌现出一股苍凉的感觉。正好那时的天气也是无风无晴的阴天。以后的日子，我去看你的时间越来越少。六年级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说你被车子撞到了腿，然后那个中秋节，在征得父母的同意下，我终于又能去看你了。还是跟以往很多次一样，你老早就在马路边上等我，只不过这时你是坐在小板凳上。我终于相信了你被车撞的事实。这个时候你已经不是住在我们的小平房了，而是跟婶婶一起住。以前直接可以走下去的道也被盖楼房的沙子埋没了，我一手拿着小板凳，一手搀扶着你走一条远路回家。路上我不免责怪你一人坐在马路边上，你说你在等我。我内心是感动的，同时又愧疚这么久都没来看过你。这个时候的我已经没那么任性了。当天我爸爸就来接我了，其实我是想在这里过一夜的。

故事的最后对我来说很残忍。那个中秋节是我见你的最后一眼。那是个天气很好的夜晚，我上厕所回来看到爸爸妈妈在小声商量着什么，爸爸看了我一眼，犹豫的说出了那句对我来说几乎是判决的话：你过世了。我当时漠然的看了我爸一眼，然后走了出去，看着天边挂着的弯月，眼泪肆意的流啊流，却一直没敢哭出声。

爸爸带我去送殡的时候，一路上我都很矛盾，即期待又拒绝。我希望这个消息是假的，是你太想见我了，而骗我的。原谅我这么自恋加可笑。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可是快到的时候，传来的丧乐又一次嘲笑我。爸爸去买花圈的时候，我蹲在马路边，看被扔在一旁的你用过的筷子，碗，棉被，不自觉的又哭了。 

就这样没了，从此我的人生里没有你们，这个世界上也没了你们，我时时想起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