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肉体抵达不了的地方,就托付灵魂去看望。
——题记
图片来自六月栀子花又是一个人,夜梦里千里奔袭,回到了故乡,回到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不知道是故人埋怨我的久未探看还是真有第三平行世界。故乡仍是惦念中的故乡,但老屋却改变了我记忆中的模样。低矮的土木房换成了高大的西域教堂式的红房。外墙褐色的”包浆“又分明是光阴捻过很久的样子。我猜想,许是故人担心我有陌生的疏离亦或是故人真已迁安久矣。我仍像少时贪玩晚回一样,从杂物间的小门溜了进去。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南方的乡村还没有完全亮化。电,对于靠地吃饭的农人来说仍是个奢侈品,只有在黑暗中吃饭、洗漱这样的行为才配用电照明。大概八点以后,除了有电视的人家还有一件发光的物体,整个村庄都是墨色浸泡的黑。没有月光的夜晚,在外行夜路的人,只能被远远近近的狗叫声提醒着某一处村庄的距离。村子里更甚,尤其在水乡。每座房屋的四周树竹掩映,树木枝条横生,遮阳光也挡月华,人行在乡间小巷,真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少时的我特别喜欢赖在有书香气的人家,有时候不小心赖到了天黑,生性胆小的我走不了黑路,只能干等着爷爷来寻或者家主人把我送回去。在那个没有通信工具的年代,虽说村子不大,但要在夜里寻一个孩子还是比较费力气。母亲断是不会有好脾气,她说,一个女孩子晚上八点了不在家就是没有家规。她的家规不好违。晚上八点,母亲准时闭了家门。被送回的我亦或是爷爷寻回的我只能从杂物间的小门悄悄溜进去。不知道是被闭在黑暗中的惩罚让我心生恐惧还是那扇紧闭的家门让我心存畏意,一个人在茫茫黑暗里的画面竟然充斥了我半生的梦境。
少年的幻想
刚离开故乡的那些年,一入梦,人便坐在故乡的老屋里。想必,那些年故乡与我不曾分离。那些年的梦境总是童话般的神奇。我站在厅堂前,身后的厅堂,目及之外的地方都被墨色吞没着,我不过是这墨色里重复的一笔,只有一双眼晴在黑里闪着光。与我不过一步之遥的眼前却是另一番天地。天空是火烧样的红,繁星在炭画般的竹林、树木间闪烁;头顶的天空是干净的白,有许多陌生人在天空里活动的影像,是另一个存在的世界;奇异的山川在不远处的天幕中出现,我的目光移动之间,山川不断变化,我开始不同的山川中奇妙的旅行,有悬崖上的不慎坠落也有在茫茫大海中船毁人淹,也有古树参天的森林中的迷路……;纷纷扬扬的雪花静立在苍茫的天地之间,世界仿佛按了停止键;各式庞大的飞机就在离头不过百尺的地方轰鸣穿梭,……那样的夜梦里醒来,人心激荡,不知天上人间。
青年的荒唐
后来的几年间,一入梦,我就站在故乡的村口或小巷里。那时,故乡仍是念着我的。整个村庄漆黑成一张底片,独老屋的地方灯火通明。一座新式楼房的半成品矗立在我眼前,老屋仿佛消失了一般,没留下一丝痕迹,能让我联想起老屋模样的左邻右舍也都是正在新建中的状态,到处不见一个人。我像浮云一样漂浮在故乡上,在高大的树丛顶和竹林上腾挪飞翔,驻足在每处有栀子花的门前,与一树一树莹白如玉的栀子花对望,悸动而慌张。看着沉睡中的村庄和空无一人的黑巷,我大胆地伸出手,偷摘一朵。因为偷,所以不敢仔细察看,只能就手能伸到的那朵。不知道为什么,摘到手的总是小而无香的让人索然寡味。一个人走在儿时想去不敢去的每一个黑暗地带,体会着独自面对那些不安和恐怖。去从没去过的树林里、河塘边、田野间,做一些违背家规和道德礼教的事情。折断了别人家的笋苗、在水塘边踩水趟溪摸鱼、偷摘别人家的瓜果蔬菜……每次都是战战兢兢地既害怕又慌张,最后只能飞翔在树林间躲避良心的斥责和惩罚。也有辗转找到了亲人的时候,他们搬迁到了父亲工作的城市里,住着父亲单位给的临时用房,只见到母亲和弟弟,有时还能见到外婆。偶尔能见到父亲,又总是因为我的远嫁让父母伤心,仍然反对,最终争吵一场,哭醒……那样的夜梦里醒来,人万千惆怅,“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中年的孤勇
往后的几年间,梦里尽是艰辛的奔袭。想来故乡是要与我开始疏离。夜还是黑夜,却不再漆黑,是苍苍茫茫的的灰幔色蒙住的颜色。没有挤上开往故乡的那趟火车或是没有抢到转乘的车票,也有火车停运需要改签汽车又恰逢汽车站根本不发我的目的地。夜色迷朦又神秘,我拖着大包背着小包,站在陌生的广场,四处都是陌生的变幻莫测的面孔和不怀好意的目光,我狼狈又疲惫,焦困又恐惧,无助又无望地拿起手机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丈夫求助,眼睛怎么也看不清手机上的键,一直拔,一直错,借座机拔打,仍是看不清,最后不得不凭着少时离开的朦胧记忆,往故乡的方向走,意念里脚下的路离故乡并不远,却又一直无法从陌生走到熟悉。有时候我还带着孩子,只是更糟糕的我竟然弄丢了孩子,冥冥中又觉得丈夫应该就在某个不远处,我嚎叫着急呼他的名字,总是得不到答应。我像个疯子一样嚎啕大哭着,一个一个城市找,一条一条街道找,一个小孩一个小孩地挨个儿看,奔袭在陌生更迭陌生的黑夜里……这样的梦境里醒来,人总是泪流满面,不知今夕是何年。
现实照进梦想
再往后来的几年间,梦见仍在上学,在有灯光的夜里,总是在赶考。学校仍是故乡的学校,同学换成了他乡的人。想必故乡与我已经疏离。无论是骑着自行车还是步行上学,总是比别人赶得急,又总是进课堂迟到。每次下课铃已敲响,别的同学已经完成了交卷,独我看不清黑板看不清试卷,心急如焚怎么也写不完试题,等我交了卷出来,外面已经漆黑一片,没有一个学生,没有一个老师,没有一个人,只剩我既忧伤又害怕地跌跌撞撞找那辆怎么了找不到自行车;四周的村庄都是死一般的黑寂,除了一两声催人瞌睡的虫鸣没有半丝让我觉得心安的声音,连一声狗吠也听不见,我战战兢兢地走在黑漆漆的庄稼间的小路上,用手死死地捂看书包,蹑手蹑脚低着头赶路,生怕一不小心触发了哪一处让人心惊肉跳的响动,又怕看到一些让人三魂吓到七魄的场景。那条回家路走的异常艰辛,异常的漫长,总是仿佛重生般刚近村口,等不到我回到家已然梦醒,心仍是慌慌的疼,“四海维一身,茫茫欲何去。”
与自己和解
近来的梦里,终于不再是夜晚,有了阳光。我走在绿树掩映的故乡里,乡亲们同我热情的招呼“回来了“。显然,我已是客人。梦里有故去的爷爷奶奶和父亲忙碌着为我烧饭的场景,没有看到母亲和弟弟……这样的夜梦里醒来,心似浮萍无所寄,不知何处是归程?
我曾经在抖音上写过一句话:我在每一个夜晚将自己杀死,在每一个黎明将自已救活。我深深的怀疑,我是否真的在每一个夜里已经死去,否则,灵魂怎么能夜夜回到故乡去?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我着手写这篇文的时候,为什么我时时刻刻都在用力记忆梦里的那些点点滴滴,却再也梦不到同样的梦境?我只能首肯,岁月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弗洛伊德说:梦是一个人与自己内心的真实对话。佛法说:梦可能是不同维次空间的信息传递。佛法还讲,梦境是发现自己隐藏的烦恼和症结,也是净化自心、自主其心的修行的过程。我探究不了这样的真假,但我清楚地知道,从我离开故乡的那一刻,我的心一直在回去的路上。离开故乡三十年,梦了故乡三十年。
都说:年深外境尤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我在他乡渡过了比故乡更长的光阴,可心怎么也无法在另一片土地上生根开花,灵魂也无法被移植安放。每每夜梦里,一个人奔袭千万里还是要回到故乡去。
图片来自六月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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