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高中的时候，宿舍里有两种人:一种是打水的人，一种是不打水的人。
其实照这个标准分，宿舍里可以有很多人：有钱的人和没钱的人，学习的人和不学习的人，个子高的和个子矮的，胖的和瘦的……似乎一个宿舍里，除了不能分成“男的”“女的”，什么都能对半切开。甚至在“男的”“女的”前面加几个字，不能对半切开的，也稀里糊涂对半切开了——喜欢男的的人和喜欢女的的人——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打水的人和不打水的人，同其他的分法相似；相似之中，却又有很大的不同。
别的分法只分人的表面，“打水分法”分到了内里。
水房在宿舍楼旁边，打水就有了步骤。你得先拿上暖壶，下楼，出宿舍，拐到一旁热气蒸腾的水房里，打满一壶水，再把它提上宿舍。这不是一件很累的活，至少对于男生来说，提着暖壶上楼并不累。
然而宿舍里还是有人不打水。
照常理来看，人家打不打水是人家的自由，旁人无权干涉。
理应如此，也本该如此。但是他们并非不用热水。
趁你不在的时候，他们偷偷把你暖壶里热水倒进自己的杯子里或是脸盆里，“拿来主义”，拿了就用。等你回到寝室，发现自己暖壶里的水突然少了很多，你心里是有数的，知道是宿舍里出了“内鬼”。你就质问他们：“谁动了我的暖壶？”
没有人搭理你。不偷水的人淡定，偷水的人更淡定。
你只能自认倒霉。
但忍气吞声不能解决问题。偷水的人远比你想得脸皮要厚。
你守株待兔，终于当场逮住了他们。他们却一脸谄媚。他们一脸谄媚地叫“哥”，他们一脸谄媚地说，“我就借点水。”他们一脸谄媚地解释：“我倒点水喝，就一点。这会儿水房关门了。”
你借了，他们好不热情地赞美你。一次，两次。次数越来越多，像是个无底洞。他们“借水”，你不想“借”给他们，因为你知道他们“有借无还”，因为你知道即便你“借”了，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懒惰。
于是你不借。他们死皮赖脸地纠缠你。你心比金坚，你不为所动。他们大义凛然地指责：“我算见过什么叫小人了。”
又说：“真是，借点水么，怎么了？要了你的命？”
最后：“就你的水金贵！我跟你说，我这辈子不和你借水!”
不要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第二天他们会把昨日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
“我来和你借点水。”
宿舍里有两种人：一种是打水的人，一种是不打水的人。透过一个打水，你能看清楚一个人。
所以我上高中的时候，每次去水房打水，都会提着两个壶。两壶较之一壶虽然稍重，却也并不是不可承受。
我把盛满热水的两个暖壶放到宿舍，对他们说：“我今天特地给你们打了一壶水，以后每天我都会给你们打一壶水。你们用那一壶，我用我这一壶。我的水不会分给你们，你们也别来借。”他们很开心，歌功颂德；我也很开心，因为我终于完全掌握了自己那一壶里的热水的使用权。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恼无水而恼人偷。
我高中时候的一个老师说：“做好事的前提是一个好的动机，在方便他人的同时也方便了自己。”
我不敢苟同。
因为我觉得我做的事并非是什么恶的事。当然，我只是为了自己方便。可是，毕竟我在方便自己的同时，还是方便了别人。
我最后讲讲后来的事。后来宿舍里有了“制度”，一个礼拜七天，每天轮换着打水。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回宿舍，正上着楼，看见某舍友站在楼梯口，提着暖壶，拦住那些他认识的、刚从水房打完水回来的人。他说：
“来，把你暖壶里的水给我倒点儿。倒一点儿就行。”
他回宿舍后，把从别人暖壶里东拼西凑的小半壶水放地上，说：“来，用吧。老子打完水了！”
我那天晚上没用那壶水。廉者不食嗟来之食。
(作者甄寅吾，微信公众号搜索“甄寅吾”，更多精彩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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