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清明节前后,春寒料峭,但气温逐渐转暖,草木萌动,天空开始变得清澈明朗起来,万物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经过一整个冬天的桎梏,农人们仿佛卯足了劲,挑上草木灰,背着黄豆种子,人手一把两角锄,穿过树梢的朝阳照耀着人们喜笑颜开的脸上,清新又艳丽,农人们便在山间地头上挖一锄,右手从竹篓里抓出种子,通过指间缝隙向洞里漏下三四粒黄豆,然后向洞口丢下小半把农家肥或撒点草木灰。最后用两角锄背推下土,轻轻敲下压实,一来利于黄豆快速发芽,二来防止被老鼠偷吃了。到此为止,播种大功告成,怎么生长就要看天啦,也算是播下种子,撒下希望了。
“春雨贵如油”这话一点没错,但江南雨多,充沛的雨量非常适合黄豆生长。经过春夏两季的姿意茂盛,由豆芽长成豆苗再长成豆荚结籽慢慢变金黄。黄豆成熟之时,每株黄豆杆上的豆荚,像挂菱角一样,一簇一簇的,甚是喜爱,颗粒饱满的豆粒金灿灿的,呼之欲出,只待时节一到丰收在望。
绿油油的豆苗开始姿意生长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徽州乡下孩子来说,打黄豆并不陌生,每年一到暑假中最热的时候,也是最难熬的时候。因为打黄豆那可是一件大事,一年到头里里外外的菜蔬基本上都是靠它了,所以徽州人对黄豆是情有独钟的。
早晨很早就起床,扛起“担冲”(两头削尖的圆柱形木头,比篇担要长,一般用来挑或抬大物件的东西),带上枷索,趟着露水未浠的路边野草,到山地上,裤管已湿透了。望着一大片金黄金黄的黄豆,大人们看到的是希望和丰收,流露出的是开心的笑容。而我们小孩子看到的却是绝望,因为这一垄地拨完至少要到响午了,天气热得汗流夹背不说,肚子还饿得咕噜咕噜叫。真的是能体会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意境。这时候妈妈总是笑盈盈地对我说,快点拨,回去打了豆给你炒油油豆吃。其实油油豆我不是太喜欢吃,但比起每天炒辣椒下稀饭,那种又辣又烫又绝望的样子,我倒觉得还是油油豆比较喜欢一点点。这时我就来劲了,瞧准了黄豆杆的根部,三五株一抓,用力一拔,带出一垄尘烟,由于正处酷暑,地面干枯,豆苗扎根吸附在黄土地上,非常难拔,每一株都很费劲才拔出来,天上不着一丝云彩,明晃晃的大太阳毒辣地炙烤着大地,汗水湿了衣服蒙了眼睛,这时候总是想快点再快点结束这种极度焦熬的时光。
颗粒饱满的黄豆金灿灿拔完豆苗马上要挑回家去铺晒,以前没条件都是集体去祠堂前的大空地,分区划线,一家一块,现在家家户户门前都造有平坦,而且水泥浇筑,再也不用去抢时间抢地盘了。铺晒时很有讲究,要苗对着苗,根对着根,不宜铺太厚,趁着正响午的大太阳烤晒,一般晒三个小时左右,要开始打豆了。这时候基本上是刚吃过午饭,一家人正在看电视,不是《西游记》就是《杨家将》,老妈一声令下开打,我只好默默地关掉电视机,虽然心有不甘,但又不敢反抗。老妈戴个草帽,头颈上披个毛巾,抓起“扬掀”(先人研究出来专门用来打黄豆的工具)夺门而出,我们小孩子面对着坦上黄豆在烈日下爆裂的声音总是左顾右盼,始终没勇气迈开腿出去面对火辣辣的太阳,直到老妈在那里催了好几次才悻悻地走出去。闷实的打豆声响应着老妈宽厚胸膛里的心跳,豆粒的芒刺很现实地痛痒着我们的肌肤。我负责用“担簸”在老妈打“扬掀”前面挡住,以免黄豆爆开后四处飞溅,尤其是坦磅下全是石子,掉下去捡都不好捡。
80多岁老奶奶扛“扬掀”打豆第一遍打下来,然后要快速地翻面再晒,过个把小时再打。趁太阳下山前要打好,轻轻地把豆箕挑开抖动,尽量地把黄豆抖落下地,豆箕扎好放一边,空闲时再晒干担去加工厂碾碎成粉,给猪作饲料。这时候就开始用笤帚扫拢聚集在一起,妈妈先用大筛子筛,把石头和叶壳等杂质筛出,再用细筛子筛几次,然后打开谷风机吹掉粉尘和细杂质,直到颗粒饱满的黄豆在圆篓内活蹦乱跳地,看了让人着实欢喜。妈妈用筛子一遍遍筛的时候,总是让我拿一个碗去捡散落在各个角落的黄豆,草丛中,石头下,甚至坦磅下也要攀爬下去捡,东一粒西一粒,我认真又仔细地捡,往往捡到天黑才能捡个小半碗。天色向晚,农人们挑着一担担黄豆走向炊烟袅袅升起的村庄,我站在平坦前望着收割后焦秃秃的田野真诚地祝福他们略带佝偻的背影。
打豆最怕的就是正中午,西边到坑坞那边天变,忽然飘来几朵黑云,十有八九是要下雨的,所以大家都提心吊胆的,时不时要从木门探出脑袋看看外面天气变化,一旦苗头不对,马上抢收,而且还要大声呼叫隔壁邻居赶快打豆收豆,此时“收豆啦!”,“浇坦啦!”声音此起彼伏。夏天的雨真的是奇怪,有时候是绵绵细雨,有时候是倾盆大雨,有时候斜着下,有时候直着下。而且说来就来,看着它从山边排挞而来,一家人手忙脚乱地收都来不及,只好快速地用油纸布或谷垫先盖起来,等雨过天晴了再晒再打。我们小孩子一看到下雨,心里就乐开了花,因为下了雨地里爆开的黄豆就会长出豆荚苗,我们就相约一起去地里拔豆荚回来炒面吃,那也许是我们小时候最好吃的东西了。
筛黄豆
妈妈为了兑现承诺,晚上一定会炒油豆豆给我吃,勺一大碗,用清水洗干净,控干水分,下油锅爆炒,一粒粒炒成金黄略带焦黄,放点盐巴,快速地溜几下,马上盛出。让人能感觉油豆豆在碗内自由跳动,端上桌待凉却,便酥酥的,是爷爷最好的下酒菜,也是我们小孩子最美的零食。
眼看着七月半就要到了,农村里是比较大的一个节日,爷爷就托人叫姑姑带上小外甥们一起回家,开始动手磨豆做豆腐,煎豆丁,炒豆豉,火腿肉切下来炖上盐卤豆腐,一大家人其乐融融,好不快乐!吃好饭,小孩子们就聚在一起要么抓石子玩,要么玩扑克牌,要么看电视。大人们便开始烧火煮豆,待煮熟透勺到洗净的担簸上并伴上面粉,面粉要均匀撒上去,切忌结块,这道工序非常重要,水平好的人做起来的豆酱好吃,等自然晾凉后盖上担簸,再用好几层大棉絮捂上,让黄豆上䈬发酵,过上几天,妈妈从担簸边角上撸起棉絮,查看酱色,火侯到了,就掀开棉絮,放在大太阳下暴晒,这时候就能闻到豆酱香味了。然后盛装入坛,与岁月同酿,时间越久越发陈香。这种豆酱可是徽州人一年吃到头的,一般人家都是要腌两三坛的。
最美乡愁
过年时还要油炸豆腐,做煎豆腐用盐腌在缸内,一年都不会坏。出门求学出门上班在走之前必定准备上几瓶带出去,虽然是几瓶土豆酱,几瓶豆豉,但渗透着浓浓的乡愁和亲情。它是父母们最殷切的期望,也是孩子们心底永恒的家乡味道。 在徽州游子心目中,最美乡愁或许就是妈妈用土豆酱烧就的一桌丰盛饭菜。
—END—
网友评论